學生和老師食堂用白布帘隔開
「困難時期」,我是在位於那時還不屬於北京的通縣的燃料部子弟小學住校。我很討厭那所被圈在鐵門和鐵絲網內不能隨便出入的學校,唯一讓我日日想往的地方就是食堂,是學校的大禮堂兼做的。高低年級共一百多學生一起用餐。學生們在台下吃飯,飯桌是長方形的,每桌對坐四個人。老師們則在台上吃飯,而且永遠用一塊白布廉將老師和學生的食堂分成兩個天地。菜、飯是由值日生從廚房用鐵桶和簸籮領出,按份兒在飯桌上分好、擺好。以前,分剩下的饅頭或米飯就放在簸籮裡,同學們吃完所分的,可以隨便去拿。到了「困難時期」,則只有按定量分配的份兒飯了。
學生原來的伙食就不好,只有在部裡有人來參觀或視察時才會有燒雞等好東西吃。困難時期吃不飽則更成了常事。細糧很少,只有每天早飯有半個饅頭,五年級以上是一個饅頭。待我好容易熬到五年級,定量又減了,早上還是半個饅頭。此外只有星期五的晚上有一頓麵疙瘩湯喝,其餘日子的中、晚飯都是一個窩窩頭。我因此至今對麵疙瘩湯情有獨鍾。記得那三年好像只吃過一次米飯,但是裡面全是穀殼,難以下嚥。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同班同學張麗華拿過飯碗,幾口就吃完了。看來我還不是如她般真得餓得像頭狼。不過有一次,我的表現比她更沒出息。那一天食堂竟然在飯後給每個同學發了半個鴨梨,我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就毫不羞恥地盯著正在細嚼慢咽的同學手裡的梨。待到他們吃到只剩下一個核要扔的時候,我就立即伸過手去要了來。結果那天我飽餐了一頓梨核,但是也落下了「嘴特饞」的壞名聲。
記得三年級時,我只有不到五十斤。後來有了高價點心、高價糖,可以不憑票證買到高於憑票食品十多倍價格的食品。媽媽看我太瘦了,又老是吃不飽,給我買了一大盒高級餅乾讓我帶到學校去吃。可是學校有規定,不許帶任何吃的東西到學校,一旦發現就要沒收,還要公開批評。我將那一盒餅乾藏在床底下,整整兩個星期,沒有找到一次可以偷偷吃的機會,只好又原封不動地帶回了家。媽媽對學校的這一規定氣得要命,可是也沒有辦法。我記得那時唯一可以解饞的東西就是桂皮。偷偷交給要好的走讀同學三分錢,她就會給你從外邊的小合作社買回很大的一塊。這東西揣在口袋裡不易被發現,可以趁四周無人時,以極快的速度掏出來咬一小口,那帶點甜氣的澀辣味兒可以令我迴腸蕩氣很久。
淘氣學生拉開了帘子
困難時期學校養了羊,每天下午學生們要在老師的帶領下出去打羊草,班級間還要競賽看哪班打得多。可是我們從來連羊肉星兒也沒見過。其實我們那時的定量,絕不至於只有那麼一點兒細糧的。學生們小,沒有人懷疑什麼。直到有一天,有一個淘氣的學生跑到台上,一把將老師的食堂隔在另一個天地的白帘子扯開,正在吃飯的老師們驚呆了,在台下吃飯的學生們也驚呆了。因為台下的學生們在啃窩頭,台上的老師們卻在吃炸油餅。學生們嘩然了,老師們尷尬極了。部裡派人來調查,對管事的大人是怎度處理的,我們不知道。只是自此以後伙食明顯好轉,細糧多了起來。我至今無法理解那些老師們怎麼會鐵板一塊,沒有人對多佔孩子們的定量提出異議,那麼心安理得地在孩子們吃窩窩頭,填不滿肚子時,在台上的另一個天地裡吃香喝辣!
父親問過不止一個探訪他的記者:「你知道天底下最難受的事情是什麼嗎?」不待對方回答,父親總是斬釘截鐵地給出答案:「是挨餓!」讀過《杜高檔案》,看到人餓得將水田裡抓到的蛇活剝生吞,不禁毛骨悚然。也許在飢餓面前,人會自然地喪失文明人的一切品行吧?我應該原諒老師們的行為,但是絕不可以忘記。
(開放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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