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在2004年即將結束之際,筆者應《社會科學報》和《東方早報》編輯的邀請,選出今年西方知識界具有公共性影響的事件進行回顧綜述。所依據的資料主要來源於歐美知識界的報刊與網際網路的報導與評論。由於筆者閱讀與知識的侷限,以下選擇與述評遠非全面與客觀,僅供讀者參考。網路版的文稿是綜合了發表在《社會科學報》(12月30日)和《東方早報》(12月30日)的兩篇文章以及其他資料綜合改寫的。
1. 《華氏911》掀起政治風暴
電影記錄片《華氏911》可能是2004年度西方公共思想界最為引人注目的事件。導演托馬斯.摩爾試圖在電影中驚爆內幕:布希家族與沙烏地阿拉伯王室及本 .拉登有密切的生意往來,而在911攻擊發生前後布希當局先玩忽職守,使美國陷入恐慌,爾後出兵伊拉克轉移民眾的注意力。整個影片以辛辣的諷刺手法,激烈抨擊了布希的反恐戰略。今年五月《華氏911》在法國戛納電影節獲得金棕櫚獎,關於美國政府曾試圖禁止影片發行的消息廣為流傳反而成為最佳的促銷廣告。電影在美國上映的最初幾週場場爆滿,創下了記錄影片票房的歷史記錄。摩爾本人立即出版了兩本新書,並在歐美各大傳媒頻頻亮相,還成為《時代》雜誌的封面人物。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政治動機:就是想要藉此影響年底的總統大選,把布希趕出白宮!在方興未艾的反布希浪潮中,《華氏911》成為知識界與大眾傳媒熱烈討論的話題。
這部電影無疑是非常「解氣」和「解恨」的,但其立場的客觀性與證據的可靠性卻非常可疑。以這種憤怒的方式介入政治討論是否正當便成為公共爭論的一個焦點。有評論家坦言,「是的,電影是不公平的,是蠻橫的,但那又怎麼樣呢?對不起,美國人已經沒有耐心了!」。摩爾聲稱「華氏 911」就是「自由的沸點」。沸騰的自由不就是革命嗎?影院中的群情歡呼以及傳媒中風暴式的評論,簡直掀起了一次「革命的狂歡」。但節日的興奮總是難以持久。隨後左右兩派都有負面的批評。許多評論指出,整個電影完全拋開了記錄片慣常的審慎與客觀的姿態,通過誘導性與煽動性的敘事剪接策略,大量使用陰謀理論與「情狀證據」(circumstantial evidence),以達到譴責與嘲弄的效果。在知識論的傳統派看來,摩爾的話語策略與布希戰爭宣傳如出一轍。是「煽動性的政治宣傳」,是好萊塢式的娛樂。革命的激情漸漸從沸點回落,而保守勢力卻趁機發起反攻,將「愛美(國)激情」推向「燃點」。一個溫度更高的名為「攝氏911」的網站應運而生,專門收集對摩爾歪曲事實的批評、投訴以及各種負面報導。一部名為《摩爾憎恨美國》的新記錄片上市,導演威爾遜(Michael Wilson)檢討了摩爾的記錄片製作方式,批評他的不正當操縱手段。也有揭露「摩爾真相」的新書出版。整個論戰透露出美國公共輿論在政治意識和文化態度上的嚴重分歧。
2. 德裡達的「訃告風波」
法國著名哲學家雅克.德裡達於10月8日去世,享年74歲。10月 10日《紐約時報》發表坎德爾(Jonathan Kandell)撰寫的訃告,以輕佻的筆法描述了德裡達的生平與學術生涯,對解構主義僅以「晦澀難懂」一言蔽之,引稱說「許多並無惡意的人僅僅為了能減免理解解構主義的負擔而期望它死去」。這篇訃告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德裡達的朋友與傾慕者們被深深地激怒了,在他們看來這篇訃告是「不公平的、無禮的、懷有偏見的」。十幾位著名教授和學者分別緻函抗議,認為《紐約時報》的這篇訃告是污辱性的,而將訃告的寫作交給一名不學無術且心存惡意的作者,標誌著時報專業倫理的墮落。加州大學Irvine校區的部分教授建立了「紀念德裡達」的網站,在網上發起簽名活動,目前已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近4200名學人參加,形成了一場捍衛德裡達的運動。
《紐約時報》在輿論壓力下做出及時的應對反應。除了刊登一些言辭激烈的抗議信函之外,還在10月14日發表了泰勒(Mark C. Taylor)教授的正面評論文章《德裡達究竟想說什麼?》,稱德裡達將(與維特根斯坦和海德格爾一起)作為20世紀最重要的三位哲學家之一被人紀念。英國《衛報》在10月11日發表的長篇訃告中,對德裡達做了較為全面和客觀的介紹,也透露了學術界對他的非議與排斥。1992年5月,當劍橋大學決定授予德裡達榮譽哲學博士學位的時候,以白瑞.史密斯(Barry Smith)教授為首的18位著名哲學家聯名至書劍橋大學表示反對。認為德裡達作為「哲學家」的作品沒有達到專業學術所要求的基本的「清晰與嚴謹」。劍橋大學最後不得不啟動特殊的投票表決程序來解決這場爭端,結果以336票對204票通過了榮譽學位的授予。著名左翼文學理論家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曾發表《後現代主義的幻像》,對新銳左翼深懷不滿,但這次對德裡達卻另眼相看。他在10月15的《衛報》發表《不要嘲弄德裡達》,文章批評英國知識界的保守人士對德裡達的嘲弄,認為多半是出於無知與誤解。
德裡達注定是個充滿爭議的人物,身前死後都是如此。除去意識形態的原因,德裡達的訃告風波或許也反映出歐陸與英美的學術傳統之間、以及所謂「後現代」與「正統」學派之間的爭議衝突仍在繼續。
3. 法國知識界討論民族的認同危機
2004年的法國思想界瀰漫著一種哀愁的氣氛。還在德裡達去世之前,知識界就在哀悼法國的沒落。今年夏季法國主要媒體《費加羅報》(Le Figaro)發起題為「成為法國人意味著什麼」的大討論,從6月到8月間有40多位哲學家、政治家、學者和作家陸續發表文章。在此之前,已經有幾本反思當前法國危機的著作(如巴夫瑞茲[Nicolas Baverez]的暢銷書《沒落中的法國》)在讀書界引起關注,成為觸發這場討論的一個契機。許多文章瀰漫著一種悲觀的基調,透露出知識界對民族現狀和前途的深重憂慮。討論列舉了法國衰落的症狀:在全球勢力中失去了原有的地位,在歐盟中角色的削弱,衰敗的經濟和高失業率、難以整合的移民族群等等。哲學家德爾索(Chantal Delsol)的一段話被許多傳媒摘引:「一個如此輝煌的民族怎麼會變得如此平庸、如此沉悶、如此禁錮於自己的偏見……,在今天做法國人就是去悼念我們不再擁有的品質」。她還表示,某些精英人士企圖掩蓋這種衰落,使人民得以生活在虛幻的自得之中,她對此感到羞恥。語言學家海格戈(Claude Hagege)認為法語正在走向衰落,而這與法國民族的衰落是不可分的。
這場討論充滿了對往昔偉大時代的懷舊情緒、對當前民族認同的危機感以及深切的自我懷疑與批判精神。討論的發起者《費加羅報》編輯主任在總結中寫到,過去20年的歐盟計畫被看作是法國走向復興與繁榮的獨特道路,但這一承諾沒有兌現。「2004年的法國是一個處在疑問中的民族」。一些歐美報刊對這場討論做了報導。英國有評論家說,「法國是處於危機之中,但從來都是如此」。認為這種悲觀論調不過是法國人過於內省和自戀的徵兆。也有評論讚賞這種自我反思的精神,指出歐洲的許多國家實際上都出現了衰落,但惟有法國人能夠這樣坦白地討論,而也只有在法國,這樣的文章才會擁有廣泛的讀者。
4. 英國知識界反對「弱智化」的文化戰爭
但英國人其實並不缺乏自我反省。肯特大學社會學家弗蘭克.富瑞迪(Frank Furedi)在9月推出一部新書,題為《知識份子都到哪裡去了?對抗21世紀的庸俗主義》,聲稱以追求真理和介入公共事務為使命的知識份子正在英國消失,而一種「弱智化」(dumbing down)的文化正在蔓延,庸俗主義(philistinism)充斥著整個從學術、藝術到文化的各個社會生活領域。但富雷迪攻擊的目標並不是平庸的大眾,而是所謂「文化精英」及其主導的文化體制。他認為,在時尚而膚淺的文化多元主義以及後現代主義的影響下,文化精英越來越倡導「容納」精神和政策,使大學教育向邊緣和弱勢群體開放,但這秩菽煽(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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