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一橫,索性站在雨中等人。這時街上空無一人,只有他孤零零的筆直地站在雨中,雙臂緊緊地抱著包裹,等待著失主。(圖片來源:Adobe Stock)
接續〈冬去春來(二)豔遇知音〉。
這天,剛把一封信寫完,忽然豆大的雨點零零散散的砸下來,牧雲抬頭一望,只見黑雲壓頂,連忙收拾攤子。這時,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接著一個響雷在頭頂炸開。頓時天昏地暗,雖是下午,卻如同黑夜一般。滿街上的人,頓時躲得無影無蹤。這時雨越下越急,他跑了幾步,忽然腳下一個硬硬的東西,把他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低頭一看,原來是個包裹。他彎腰撿了起來,沉甸甸的,摸了摸,竟是一個個的銀錠子,估計起碼有二百兩。再摸摸,還有個信封,他擔心打濕了,解開紐扣,用袍衿把包裹蓋了起來。一時間,他不知如何是好,放下它,躲雨要緊,但一想,放在路上,歹人揀去怎麼辦?抱它回家?失主到哪裡去找?就在猶豫的一霎那,全身上下,早已淋得透濕。他心一橫,反正裡裡外外都濕了,索性站在雨中等人。這時街上空無一人,只有他孤零零的筆直地站在雨中,雙臂緊緊地抱著包裹,等待著失主。
約一頓飯功夫,只見一人撐著一把油布傘向這邊走來,滿臉驚慌,焦急,見到牧雲,連忙問:「請問公子,你看到一個包裹沒有?我剛才雇了一匹馬急忙趕路,走到這裡,一個炸雷,馬兒受驚,撒蹄就跑,我想,就是那時,包裹丟失了。」牧雲問:「包裹是甚麼樣子?包裹裡是甚麼東西?」那人說:「是個籃底白格子布的,裡面是銀子。」
牧雲連忙從懷中取了出來,雙手遞給那人,說:「你看,是這個嗎?」失主見了包裹,眼睛一亮,驚喜萬分,如獲至寶。說:「是它就是它!這是我家變賣了所有的東西,得的銀子,讓我拿去做生意。我若把它弄丟了,全家就別想活了。你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那!怎麼謝你呢?」
那人望了望牧雲的衣著,說:「看來公子也是位窮苦人,我就把一半銀子分給你。」牧雲連忙推辭,說:「不可不可,這是你家的救命錢。」失主連忙掏出兩錠銀子:「這個你一定要收下。」說著,塞到牧雲的懷中,牧雲不接,銀子掉到路上的泥水中,失主彎腰撿銀子,牧雲已經跑進胡同。
到了家中,只見東屋廚房雨水叮叮噹當往下滴,他也無暇顧及,連忙脫下衣服,用乾毛巾擦了,到了西屋,鑽進被窩。冷得全身發抖,所有的被子全蓋上,仍無濟於事。這時聽到廳中的屋子也漏了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方桌上。幸好臥室還沒漏雨。他捲曲在被窩裡,只覺得嗓子發癢,頭腦昏昏。
第二日,嗓子火辣辣地疼起來,頭也疼起來,到了晚上愈發難受,頭疼欲裂,渾身酸疼,直到第三日,他昏昏睡去。
雪蓮花連著兩日沒迎到那目光,焦躁不安,心不在焉,只是機械地唱著,舞著!幸而平日多次排練,唱詞動作非常嫺熟,台下的人並沒有看出破綻。第三日清晨,本以為可以在橋頭看到他,但他的擺攤處,卻空空如也。她失望極了,想想,硬著頭皮,到了賣畫攤前,怯怯地問:「大伯,那位寫信的先生怎麼多日不見?」大伯問:「你找他?」她臉一紅,扯了個謊:「幾日前,我請他寫信,沒帶零錢,現在想把錢給他。」大伯說:「我估計是讓大雨淋病了。」「大雨淋病了?」「大伯說:「前幾天,他撿了一包銀子,硬是在大雨中站了半個時辰等那失主。」大伯歎了口氣,接著說:「是個好人吶,可憐,孤身一人,這一病,連個端茶送水的人都沒有。我想去看看他,這一攤子又離不開。他家就在前邊的柳蔭胡同,巷子最裡頭,三間朝南的房子,門前一口井。」這時,她站了起來:「謝謝大伯!」離開了。
走到胡同口,她徘徊再三,還是向勾欄走去。
到了劇場,她急忙找到老闆:「三叔,我要請三天假。」老闆一驚:「我的小祖宗,你三天不來,我這場子就塌了,你有啥急事?」「我家有病人,發高燒,家中無人,出了事怎麼辦?」
老闆發愁了,「這如何是好?」停了一會,雪蓮花說:「三叔,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晚上還來唱壓軸大戲,白天的那場戲讓我的師妹來演,反正白天也沒有要人來看,師妹扮相好,嗓音脆,幾齣大戲都記熟了。正好讓她歷練歷練,總不能老讓我一個人頂著,誰沒有個急事的,你說呢。」老闆沉吟一會,說:「也只有如此了,三天以後,你白天還是要來!」「一定來,你放心。」行了一禮,轉身走了。想了想,先到後台,從自己的衣櫃裡拿出一件深色斗篷,急急地走出了勾欄。
走到一家大藥店門口,她停住腳步:「是否要買點藥?他請了大夫沒有?反正草藥不會壞的,以後還可以用。」於是走到店內。
郎中聽說是大雨淋病的,急忙開了五付藥。
走到胡同口,她左右望了望,披上斗篷,戴上披風帽子,遮住半張臉,向胡同走去。今天胡同很靜,只有幾個小女孩在樹下跳繩,嘴裡還唱著,也沒注意她,她很快找到了他的家。
走進小院,迎面看到窗前的幾竿翠竹,心想,「房子雖破舊,這竹子倒添了幾許雅趣。」房門虛掩著,她輕輕地敲了幾下,沒有人應。他壯著膽子,推門進去。一眼看見了東屋的鍋灶,堂屋的八仙桌。轉頭看,西屋門上掛了個布簾。她掀開簾子,悄悄地走了進來。只見一個大床上躺著一個人,此人正在昏睡,她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他真的病了。
只見他呼吸急促,雙頰緋紅,嘴角上一串水泡。她壯著膽子,摸了摸他的頭,「好燙!」也許她觸了他一下,只聽他說:「水水!」她看見旁邊茶几上有個水壺和茶杯,走過去,壺裡空空的。
她急忙到灶房裡燒了水,端起來吹著,覺得溫度合適,送到床邊。可是這樣躺著,怎麼喝呢?她為難了。十八年來,她從沒碰過男人,這……顧不了許多了。她把碗放下,一隻胳膊抱著他的頭,另一隻手把一個枕頭塞進來。他半躺著,她把碗沿放在他嘴邊,喝了小半碗,仍沒睜開眼,又昏昏睡去。她又連忙去熬藥,遵照醫囑,連熬兩遍,混在一起,倒出一半,端到床前,她一勺勺地餵著,好半天,才把藥餵完了。然後用毛巾替他擦了嘴又洗了臉。
把碗放到廚房,洗了,她也感到乏了。就搬把椅子坐在床邊。
直到這時,她才來得及往屋內周圍看看:屋內只有一床,一桌,一茶几而已。再回頭一望,驚呆了,只見東邊一面牆,全讓兩個大書櫃占滿了,她驚喜地跑到書櫃前想看看有哪些書,但光線昏暗,看不清楚。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頓時屋內明亮起來。
這時只見透過陽光,屋外的竹影映在窗上,真像一輻畫兒,充滿詩情畫意。她低頭看到窗前的書桌上放著一本書,原來是《牡丹亭》全本。又見一個紙角露在書外,她輕輕地抽出來,原來是杜麗娘的一張全身小像,一看眉眼,她愣住了,竟是自己!畫面十分簡潔,寥寥幾筆,竟把杜麗娘的神韻、心態展現得出神入化,惟妙惟肖。沒有背景,只斜斜地伸出幾支柳條。旁邊一行小字:「牧雲畫於-年-月。」
「牧雲!這難道是他的名字?」為了證實這一點,他往周圍牆上望去。只見西邊牆上貼著一幅字:「靜以修身,儉以養德。」下面署名「牧雲」,「真是一手好字!『牧雲』肯定是他的名字。」她高興地輕呼。這時她又看到窗戶兩邊牆上,一邊掛著琴盒,一邊掛著竹笛。她轉了一圈,走到床前,坐在椅子上,托著兩腮,癡癡地望著他。心裡默默地說:「你到底是甚麼樣的人?你如此窮困,家徒四壁,卻藏書累累;你如此窮困,卻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如此窮困,撿了幾百兩銀子,卻分文不取?還傻傻地站在雨中,把自己淋病……」
心裡想著他,眼中看著他,忽然感到眼前的他竟如此俊美:「黑黑的劍眉,長長的睫毛,端正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清秀的面龐,高大的身軀……他才是真正的美男子!」此時,心中怦怦直跳,臉兒也熱了起來,「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我愛上了他?」此時,仿佛有人在她耳邊小聲說:「難道不是如此嗎?從你第一次觸到他的目光,你們的心靈早就……」
她的臉紅到耳根,渾身燥熱,她連忙跑出臥房,站了一會,舀了兩瓢清水洗了臉,讓自己冷靜下來。只見太陽已經西斜,心想:晚上還有演出,不能再耽擱了。於是把第二次的藥餵完,又給他洗了臉,披上斗篷,戴上帽子走了出去。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
第四天早上他終於醒來了。渾身是汗,乾渴無比,往茶几一望,只見一個嶄新的草墩子。他披衣下床,腿有些發軟,搖搖晃晃走了過去,打開蓋子,一壺水還是溫溫的,他痛痛快快地喝了兩杯,心裡舒服了。突然感到餓了,想吃東西,他慢慢地走進堂屋,見桌上放了四個碟子,都用碗扣住。這又是誰做的?難道是我的兩位兄弟?這時只見一個碟子下壓著一個紙條,忙拿起來,只見:「你三天一直昏睡,今天我實在不能來了,還有兩劑藥,一定熬了喝下,聽話。雪蓮花(田瑞雪)上。」
是她,她竟然照顧了我三天!該死!我竟一點不知道。記得這三天,身體好像在雲霧裡漂浮,好像雲霧之中有個窈窕女子的身影在自己身邊晃動。他想睜開眼看看她,但眼皮有千斤重,睜不開。他想用手拉住她,但手臂像灌了鉛似的,抬不動。那身影原來是她。他拿著紙條的手在抖,兩滴淚水滴在紙上。停了好久,他才平靜下來,他把紙條仔細折好,像寶貝似的珍藏起來。
他走到廚房打開鍋蓋,只見有熬好的白米紅棗粥,他十分高興,熱了熱,盛了大半碗,走到方桌前,打開四個碟子,是幾樣素淨小菜:糖醋蒜,酸豆角,小魚乾炒雪裡蕻,鹹鴨蛋。
太好了,正對我的口味。多麼聰慧體貼的姑娘!吃了飯喝了藥,加上十分高興,只覺身體已經大好。本想晚上去聽戲,看看她,但畢竟燒了五六天,感到頭重腳輕,只好罷了。睡在床上,心想,明早一定到橋頭去看她。
第二天,早早起了床,燒了熱水,洗個澡,換上自己最愛的一套衣服,匆匆地吃了飯,向橋頭趕去。不一會,覺得眼睛一亮,只見潔白的玉石橋上,她從朝霞中走來,披著霞光,她像仙子飄然而下,如此美麗,出塵,純淨,脫俗。她看見了他,壓抑不住的喜悅,他向她微微頷首。一切話語,盡在不言中。
她走過去了,他仍沉浸在甜蜜和幸福之中。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一回分曉。下一回為:〈冬去春來(四)村姑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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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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