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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衛方:三十多年來最寂寞的階段,與書的緣(組圖)

 2018-02-24 10:31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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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衛方:三十多年來最寂寞的階段,與書的緣
賀衛方近影(柴金辰攝)

【看中國2018年2月24日訊】Q:您最近在讀什麼書,有沒有好玩的片段分享一下?

A:過去的2017年,於我而言是相對比較安靜的一年,不過也是碌碌無為的一年。除了本校上課之外,從前總是要不斷地到處講座,參與論壇或研討會,還有在微博等社交媒體上發表各種議論並與網友互動。但從去年開始,講座、論壇之類完全沒有了,微博甚至博客也在4月後就停止更新了,生活進入到三十多年來最為沉寂的階段。不過,這種寂寥的狀態倒也好,讓我有更多的時間讀書和思考。

從學術的角度看,自己最關注的課題,仍然是在比較文明的框架中發現權力限制和法治得以發生的各種條件。比較有收益的是對內籐湖南、宮崎市定等日本歷史學家著作的閱讀。

近年來,在一些學者和出版社的努力下,日本漢學以及有關日本漢學的著作譯介很是活躍,繼《劍橋日本史》(第五卷,王翔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和前年傅佛果的《內籐湖南:政治與漢學》(陶德民、何英鶯譯,江蘇人民)出版後,上海古籍去年的渡邊浩《東亞的王權與思想》(區建英譯)、宮崎市定《宮崎市定亞洲史論考》(張學鋒、馬雲超等譯)都是非常重要的學術成果。

因為今年是明治維新一百五十週年,佐佐木克的《從幕末到明治》(孫曉寧譯,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7)和薩道義的《明治維新親歷記》(譚媛媛譯,文匯出版社2017)都是非常適時的出版物。前者是一位以明治維新歷史為終身課業的學者的收山之作,對歷史過程、影響要素和運動性質等等,都給予嚴謹考證之上的判斷,持論精準,如老吏斷獄。

後者是一位在明治維新關鍵年份駐節日本的英國外交官的現場觀感,從中可以看到日本對西方是如何從排拒逐漸到接納的轉變過程和細節。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看出,英國不僅通過強大的武力讓幕府威風掃地,更直接參與到推動天皇走上內政與外交的前臺,從而促成了「大政奉還」等措施的發生。

另外——也是跟日本有關的——我把唐代來華長達近十年的圓仁和尚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廣西師大出版社2007)讀了一遍。這是一本獨特的書,其中的一個特色是,作為日本高僧的著作,原書卻是用漢語寫作,所以後世的日文版卻必須依賴翻譯。我從他的書中看到了一個衰敗和貧窮的晚唐帝國,看到那時皇權的威風,看到了慘烈的宗教迫害。

讀書之外,我還有過一點與圓仁的特別際遇。過去曾參觀過位於威海榮成斥山鎮的法華院,那是圓仁入唐後以及離唐前居住近兩年的地方(當然,舊址早已不存了)。

去年秋天,我到京都,專門到他回日本後擔任座主的延歷寺及其弟子奉其遺囑修建的京都赤山禪院去遊覽。在延歷寺裡,我還見到了榮成赤山法華院的創辦者張保皋的紀念碑,是這位新羅人的故里韓國莞島郡清海鎮政府於2001年樹立的。

Q:在買書或借書方面,您有過哪些有趣的經歷?

A:買書方面,過去曾經寫過一些在香港、臺灣、東京、倫敦等地的訪書經歷。如果說有趣,多半是突然在某個書店裡發現自己訪求很久的某本書。那種大喜過望的心情,真是回味無窮。

記得八十年代初,剛剛來北京那段時間,作為研究生,收入很低,但幾乎每個週末都會騎著自行車,到市中心地帶的一些重要出版社門市部買書。王府井的商務和中華,朝內大街的三聯、人民文學,開在五四大街小小的都樂書屋,還有稍晚設立,位於鼓樓西大街的社會科學出版社門市部等,都是週末流連忘返之地。

1989年10月某日,在琉璃廠一家書店,看到書架上有陳寅恪先生的《唐代政治史略稿(手寫本)》,上海古籍的,精裝一冊。一看定價,8.50元,太貴了。拿在手裡,看看內容,作者的手跡還有用硃筆改動的字跡,特別親切。再看看定價,還是捨不得這將近10塊錢。一狠心,就騎著車子回到學校。但是心中怎麼也放不下,遲疑了半天,又騎著自行車跑了二十多里路,回到那家書店,把它買了下來。

賀衛方:三十多年來最寂寞的階段,與書的緣
錢鐘書《管錐編》英文版譯者艾朗諾給賀衛方的簽贈本

因為阮囊羞澀帶來心理壓力的買書經歷還包括,分三個月分別購買錢鐘書先生的四冊著作《管錐編》(中華書局也是分別在1979年的兩個月出版的),四冊分別定價,合計也不過是5.70元。我買書的時間已經是1983年了,買到的還是初版一刷,印數在一萬到兩萬。可見這部當代學術經典,出版之初也算不上是暢銷書。

到了新世紀,買書終於不缺錢了,但來自前輩、師友以及出版社的贈書也多了起來。這裡就不羅列得到的一些寶貴簽贈本了,以免有炫耀之嫌。簡單提一下自己刻意尋找或偶然機會買到的一些好書:

胡適手稿》(第一集,線裝,三冊),臺北胡適紀念館1966年版,在該館購得;

胡頌平編著《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臺北聯經1990年,網上尋得(有幸得朋友惠助,又得到2015年出版的《補編》一卷);

余英時《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增訂版),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8年版,香港天地圖書公司購得,一本在大陸無法出版的書;

內籐湖南:《支那繪畫史》,精裝本,筑摩書房1975年初版,在東京神保町飯島書店購得(雖然不懂日語,但本書裡的大量插圖也可以「熱鬧熱鬧眼睛」了,況且價格只有1800日元呢);

Jacob Burckhardt, The 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 New York: Modern Library 1954.,精裝本,在西雅圖的一家名為Magus Books的舊書店裡以六美元購得;

Roger Pineau(ed.),The Japan Expedition 1852-1854:The Personal Journal of Commodore Mathew C.Peery(佩裡准將日本遠征日記),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 1968,在東京神保町一誠堂書店購得;

《智取威虎山》,精裝本,上海京劇團1970年7月演出本,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定價2.80元,在那個時代算是很貴的書了,在北大校園內一個書攤上購得。

賀衛方:三十多年來最寂寞的階段,與書的緣
在倫敦的一家舊書店門口

Q:您平時買書都通過哪些渠道,二手書佔幾成?

A:大約九成的書都是買新書,在舊書店買書很少。北京這邊,賣舊書的就是一家中國書店。二手書的經營,屬於非常壟斷的領域。我當然也時常到海淀的中國書店去看看,也在那裡買到一些書,印象較深的是一些著名學者身後散出的簽名本,例如週一良教授的一些藏書。

每次到境外旅行,我都喜歡逛舊書店,總能有所收穫。例如日本,我到訪早稻田大學,發現該校旁邊的大街早稻田路,可謂書店林立。在大學出版的校園地圖上,標出了這些書店的名稱與位置。其中舊書店就有三十家,除日文書店外,還有洋書即西方語言的舊書賣。

舊書店真正是愛書人的天堂。直達天花板的書架,對店裡書籍如數家珍的老闆,滿室的書香,撫摸著泛黃書頁的滿足感,偶遇多年搜求而不得之舊書的驚嘆,買到作者簽贈本的喜悅,舊書店是多麼令人流連忘返的所在!

東京神保町甚至有專門出售名家手稿的專營店。實體舊書店的樂趣是網路給不了的。抑有進者,除了通常的商業功能之外,舊書店還有某種特別的評價功能。逛書店,各種新書亂山堆雪,令人難以判斷每一種書的價值。但時間如潮水,淘來淘去,經過幾十年、上百年,仍能得到舊書店眼光毒辣的老闆的青睞,站立在書架上的書,大抵上已屬經典了。

那些風光一時但學術史或思想史價值寥寥的書,多已遭時光淘汰。所以舊書店也能讓寫作者少些浮躁。

北京有一家規模不大的民營書店,叫做豆瓣書店。有一天,我在成府路上的這家書店看書,年輕的書店老闆跟我打招呼。我問他,為何不把豆瓣發展成一個有規模的舊書店。他說很難,因書店進貨須有發票,但從私人處收購舊書,賣家無法出具發票,是為最大麻煩。

這無疑表明,舊書業只能中國書店一家壟斷。壟斷意味著官家的一口價,沒有競爭,賣家無從選擇。這種情況一定會讓手中有書的人們心裏躊躇。一些珍貴的書也得不到合理的定價,對於舊書業的發展非常不利。為什麼不能以更開放的胸懷對待舊書業?

舊書店標出的書價,岩波書店出版的十三冊精裝本《魯迅選集》價4000日元,《福澤諭吉選集》十四冊精裝本價9000日元,便宜得難以置信

Q:您的閱讀速度是怎樣的,幾天讀一本或一天讀幾本,都怎麼規劃的?

A:閱讀速度取決於讀怎樣的書。通常專業領域內的書會比較慢,而休閑一些的讀物就會比較快地瀏覽。當然,這並不是說閱讀速度與收益之間有某種關聯。細讀的書帶來的收益未必就更大。

Q:您藏書多不多,主要是哪幾類,都是如何存儲的?

A:我算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藏書家,只是對於某些自己很喜歡的學者和作家的著作有些版本上的收藏追求,其中最痴迷的就是胡適和錢鐘書先生了。私人藏書大約在三萬冊左右,應該說不算很少。至於分類,除了自己所從事的法學領域外,歷史、哲學、文學、語言學、宗教、國際關係等都佔據著很大比例。

書架上的書會泄露自己知識上的缺陷,例如經濟學方面的書很少,除了哈耶克、米塞斯這類跟法律關聯比較密切者之外。存放書的空間包括住房,也包括學院給的研究室。住房空間小,書多,最大的問題是經常為找一本書而費盡氣力。某次找書無果,感嘆之餘,就寫了一首打油詩:

層層復層層,橫臥加豎行。

亂山堆白雪,滿架撐頂棚。

急欲尋某冊,秉燭夜風中。

翻天變屋底,天地呼不靈。

用時方恨少?找書難為情。

何日得廣廈,卷卷露真容。

Q:您讀書時有沒有什麼特殊喜好,比如泡茶或者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A:這類偏好倒是沒有,茶當然是必備的,怎樣的環境倒無所謂。

Q:kindle等電子書閱讀器接觸多嗎,在您的閱讀總時長中佔比多大?

A:迄今為止我還沒有養成讀電子書的興趣,相反,總覺得讀紙質書才是讀書。

Q:您每天用於手機端閱讀的時間有多長,主要看哪些內容?

A:手機對於我們今天生活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我使用微信,加入了不少群,除了家庭成員之外,還有同學群、同門弟子群以及各種與法律以及教育有關的一些專業一些的群。每天看手機的時間總在兩三個小時吧。

其實自己也意識到這裡的問題,人們享受到智能手機帶來的人際交往以及資訊獲取方面巨大的好處,不過也應該看到它的嚴重的弊端。隨時通信,隨時拍照,隨時攝像,是了不起的便利,但是,無時無刻,手機不離手,片斷信息,過眼雲煙,閱讀和思考都漸成碎片化;朋友聚會,一些人心不在焉,只是不停低頭看手機,身在咫尺,心隔萬里;聊天的內容也極度趨同,看到的、說起的都是類似的信息,新鮮感在喪失;私下交流,不足以與外人道者,卻冷不防地被錄音錄像,未徵求同意就發給密友,不知密友還有密友,於是覆水難收,釀成公共事件。

還有,作為一個教師,我見證了過去四十年來大學中各個層次學生性別比例的變化。以法律專業為例,我們那一屆男女比例大致上是女生佔七分之一;到了九十年代,逐漸到了五五開;到了本世紀,女生在本科和碩士層次已經全面超過男生,不僅是數量,更重要的是學習成績。

北大法學院通常有根據成績排名推薦報送研究生的慣例,近年來基本上是女生佔據壓倒性優勢。其中原因,我以為其中之一是網路。比起女孩子,男生就更容易從小就沉溺於電腦網路之類的娛樂。這也真是一種禍福倚伏呢。

Q:如果讓您推薦三本書給公司職場中奔波的年輕人,你會選擇哪三本,為什麼?

A:只推薦三本書,這有點難。其實一個人喜歡哪種類型的作者,跟個人性情、氣質有著某種關聯,很難一概而論。

通過前面我的一些說法,讀者會知道我個人的閱讀偏好。如果首選三本的話,那我推薦這三本:

1、《胡適留學日記》,有多種版本。

從各個角度看,胡適都可以當之無愧地被界定為二十世紀中國第一人。他留下的豐富的精神遺產,依舊在惠及新世紀的中國。他終生都沒有間斷寫日記,而《留學日記》是他學問起步階段的寶貴記錄。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是一份「自言自語的思想草稿」,從中可以看到一個初入美國的年輕人如何觀察新大陸的種種,他的人格與識見是怎樣形成的,還有新文化運動是怎樣在一個未來領袖心中逐漸開始醞釀的。

2、錢鐘書:《七綴集》,上海古籍等多種版本。

這是作者的七篇白話寫作論文的結集,是高潔性情、浩瀚學問與通達智慧融為一體的結晶。錢先生在其中「林紓的翻譯」一文中提出了翻譯的最高境界,那就是「化」。讀者可以從這些文章裡體會到,作者本身的學問也到達了一種至高的化境。

3、蔣廷黻:《中國近代史》,岳麓書社1987年版。

作者既是民國期間的知名學者,又親自主持過政府的外交事務,是一位頗具特色的知識份子。外交工作的歷練增加了他的識見和判斷力,這本篇幅不大卻頗具通達見地的書正是最好的體現。

Q:您嘗試過聽書嗎,您覺得聽書產品目前存在哪些問題?

A:因為我有太多的時間在安靜的書齋裡,所以從來沒有對有聲書或聽書有過需要。自己總覺得耳朵是用來聽聊天之言和音樂之聲的,用「聽書」代替眼睛看書,總有點像是用眼睛閱讀樂譜替代聆聽音樂,難以真切地體味作品之美,並且也不容易讓信息留存得更為深刻而久遠。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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