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嚮往修煉,而他亦發現自己幾世以來都是詩畫專家。(圖片來源:Pexels)
王維(公元700─761),字摩詰,盛唐大詩人、大畫家兼音樂家。他的詩體物精微,狀寫傳神,清新脫俗,藝術上極見功力,風格上獨成一家。他長於各種詩體,善寫多種體裁。他和李欣、高適、岑參以及王昌齡一起合稱王李高岑,是邊塞詩的代表人物;他和孟浩然合稱王孟,又是田園詩的代表人物。
詩佛,詩中有畫
王維的邊塞詩中的傑作多為七言古詩,而田園詩中的精品多為五言律詩。至於「禪詩」,他更是古今獨步,所以又被稱為「詩佛」。王維廣為流傳的佳作有許多是五絕:短短二十個字,說出了千百年來人們總也說不盡的思緒、情懷和哲理。
其中比較有名的有《鹿柴》、《竹里館》、《山中》、《相思》以及《雜詩(其二)》等等。他精於繪畫,善寫破墨山水及松石,亦擅人物、肖像、叢竹等。其筆力雄壯,率先使用皴法和渲暈的技巧,布置重深,尤工平遠之景,被後人推為「南宗」之祖,又被尊為文人畫之第一人。曾繪《輞川圖》,山谷鬱鬱盤盤,雲水飛動。
北宋蘇軾稱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王維早年喪父,母親是虔誠的佛教居士,這對他後來一生吃齋修佛影響極大。他生活中的坎坷則從另一面對他看淡人生、堅定佛心起到了促進作用:他二十一歲時舉進士,作大樂丞,因戲子們跳黃獅子舞獲罪而牽連到他,把他貶為濟州司倉參軍;安史之亂時他被安祿山拘囚,被迫接受偽職,亂平之後又因此下獄;一年後,肅宗無罪釋放他,此後幾年中一路遷升到尚書右丞的大官,不過那時已在暮年,早已看淡紅塵了。
潛心隱居懷修道心
他一生中有許多時候是在隱居中度過的。他在十八歲前就曾隱居。公元729年隱居淇上,後移到嵩山隱居,並且是解官歸隱,直到公元734年,官授右拾遺;公元741-745年,他又隱居於終南山;到公元748年,他買下宋之問的藍田輞川別墅,便一直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直到公元756年為安祿山所拘。[1]根據他的詩,他在四十歲左右就已經有修道心了。[2]在晚年時,他主要住在城裡,家中經常養著十幾個僧人,交流修佛心得;退朝回來就焚香獨坐,潛心修禪。
隱居中他經常登山拜寺、求道問禪,對隱居山林十分嚮往。有時沿著羊腸險道,曲折盤旋地向上攀登,奇峰指天、頭上怪石搖搖欲墜;瀑布鳴泉吼聲如雷、噴湧而出;與山中禪師同行會碰到撿栗子的猴子,回家時與松間築巢的仙鶴打個照面;走過的小橋是將就倒下的大樹架成的,住處的柵欄就用大樹上垂下的藤蔓隨手拴起來就成了;回得家來,石門一閉,安心打坐,等到下次再開石門一看,門外的青草又長好深了![3]
有時攀到很高的山上,在深深的竹林後面是居住的石洞,晚上萬籟俱寂時聽到遙遠的山泉淙淙的流水;從下面看,這裡已是高入雲霞的地方,而自己現在卻在這裡枕席安眠,這真讓人覺得暫時地留宿實在不滿足,而想要從今後永遠駐留此地了。[4]有時游到一些山寺,猛虎會和人友好相處,猴子能學人打作參禪,這時真能讓人感到佛國在眼前,而人世變得遙遠而漂渺,並對自己官場生活感到自慚而希望終身在這裡研修佛理了。[5]
人生諸事使王維嚮往禪學
除了上述各種原因促使王維走向禪門以外,人生生老病死的痛苦和折磨也是一種啟發和促進的力量:有時中夜獨坐冥思,想到雙鬢漸白、不復轉青,縱有黃金萬兩也無可奈何,不免悲從中來,終於悟到只有學道,跳出輪迴才有希望。[6]有時回顧自己好像不久前還是紅光滿面的青年,現在牙壞色衰,一下子白髮就爬上了頭;不僅如此,一生中經歷的傷情往事也都一齊湧上心頭,這種身心的雙重煎熬,除了佛門勤修,又到哪裡去解除得了啊![7]
有了堅定的道心、精勤的修為,再回頭看人世就有了不同的世界觀了:人生有病無非是執著愛恨而起,自覺貧窮而生抱怨,那是因為有了貪慾之心;人在迷中,反倒留戀這貧病交加的人世,對生死流轉、六道輪迴不厭不煩,殊不知人來世間就是動了凡心的原因。[8]人的這些顛倒妄念如毒龍纏縛著自己不能解脫,只有修習禪定才能制伏這些妄念。[9]修道人看破這些理後,自然就安貧樂道了。[10]隨著心性的提高,與常人的苦樂觀也不同了,常常因為寂靜中有所悟而高興,這就逐漸和常人有了距離。[11]
王維崇尚修煉
王維在自己的詩中還談到一些修煉的具體事情:他喜歡看得道高僧的傳記故事,有時看修煉辟穀的方法;他把手杖頭雕刻成斑鳩的樣子,把烏龜殼用來墊在床腳底下;沒有事時就在北窗下焚香打坐。[12]隱居山中時,他們一群人一起來誦禪,與一人打禪又有不同樂趣。[13]在嵩山隱居時,他還有過閉關修煉的經驗。[14]
行惡如磨刀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修善似春園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不知不覺,天長日久,王維已經修到了「眼界無染,心空不迷」的極高境地。[15]修得高了自然要出一些功能,但他自己並不看重。他對於自己在詩畫上的極高成就只是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多世以來都是詩文的專家,而前一世是個畫家,由於這些老習慣沒有改得掉,所以今生今世又被世人發現了。[16]修煉了一二十年,有此宿命通功能也是不足為奇的;他的解釋不但合情理,也和現代西方輪迴研究的規律十分吻合。
註:
[1]葛曉音(北大教授),《山水田園詩派研究》。
[2]《終南別業》:「中歲頗好道……」卷三。(書名見最後)
[3]《燕子龕禪師》:「山中燕子龕,路劇羊腸惡。裂地競盤屈,插天多峭崿。瀑泉吼而噴,怪石看欲落……行隨拾栗猿,歸對巢松鶴……橋因倒樹架,柵值垂藤縛……一向石門裡,任君春草深。」卷五。
[4]《投道一師蘭若宿》:「一公棲太白,高頂出風煙……晝涉松路盡,暮投蘭若邊。洞房隱深竹,清夜聞遙泉。向是雲霞里,今成枕席前。豈唯暫留宿,服事將窮年。」卷十一。
[5]《游悟真寺》:「……猛虎同三徑,愁猿學四禪。…梵宇聊憑視,王城遂渺然……薄宦慚屍素,終身擬尚玄……」卷十二。
[6]《秋夜獨坐》:「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白髮終難變,黃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卷九。
[7]《嘆白髮》:「宿昔朱顏成暮齒,須臾白髮變垂髫。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卷十四。
[8]《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人二首》:「一興微塵念,橫有朝露身……因愛果生病,從貪始覺貧……詎舍貧病域,不疲生死流。」卷三。
[9]《過香積寺》:「……安禪制毒龍。」卷七。
[10]《過李揖宅》:「……與我同心人,樂道安貧者……」卷三。
[11]《飯覆釜山僧》:「晚知清凈理,日與人群疏……一悟寂為樂,此日閒有餘……」卷三。
[12]《春日上方即事》:「好讀高僧傳,時看辟穀方。鳩形將刻仗,龜殼用支床……北窗桃李下,閒坐但焚香。」卷九。
[13]《山中寄諸弟妹》:「山中多法侶,禪誦自為群……」卷十三。
[14]《歸嵩山作》:「……迢遞嵩高下,歸來且閉關。」卷七。
[15]《青龍寺曇璧上人兄院集》:「……眼界今無染,心空安可迷。」卷十一。
[16]《偶然作六首(其六)》:「……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不能舍余習,偶被世人知……」卷五。
本文所引諸詩,可參《王右丞集》,王雲五主編「國學基本叢書(四百種)」,台灣商務印書館,中華民國五十七年九月台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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