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難道不是這樣嗎?國旗依然高高飄揚,即便在死難者家鄉;影視節目依然載歌載舞,即便在死難者家鄉;看不到花圈,聽不到哀樂。人們似乎波瀾不驚,安之若素。誠然,有善後安排,但程序化的、技術化的善後安排,就能寄託全部的哀痛?
不過,我並不意外。生命的悲劇在中國本來就是尋常之事。就像戰爭年代,主要是靠人海戰術取得勝利一樣;今天中國的經濟發展,靠的也是人海戰術。製造業的崛起,建築業的繁榮,大小煤礦的興旺,莫不以無數農民工的前仆後繼為代價。我們實在沒有什麼資源可拼,我們拼的是血,我們拼的是淚,我們拼的是無數農民工鮮活的生命。
也就因此,我們似乎習慣了災難,習慣了死亡。
不能不承認,普及生命至尊,在中國是一個極其艱鉅的過程。
抽象地談論生命至尊,大多是欣欣然。但涉及具體現實,就另有一種景象。現實中,我們常常被告知:中國主要問題就是人口密度過大,土地承載量過高,這些概括不過是人口過剩的委婉表述而已。人口既然過剩,那麼生命當然就往往是包袱、是麻煩了。生命至尊便由此大大地打了一個折扣。
人口過剩,但不會所有的人都過剩;生命往往是包袱、是麻煩,但不會所有的生命都是包袱、是麻煩。畢竟如畫江山,都為著萬物之靈的人準備的。那麼誰是天之驕子可以享受大好江山,誰是包袱、是麻煩,就只好以力裁決了。由此必然演繹出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緊張關係,擠壓關係,排斥關係;演繹出生命的畸貴畸賤、畸輕畸重。一部分生命的顯赫必須以另一部分生命的淪亡為前提。這種情況下,主張生命至尊,主張眾生平等,豈非天方夜譚?豈非與虎謀皮?
其實,我們並非別無選擇。
據說中國的主要問題是人多。人多的確會造成一些困難,但這些困難不是不可克服--畢竟,困難多沒有人的辦法多。比如,香港的人口密度不比北京的人口密度小,但所有去過香港的北京人應該都能感受到,香港行人與行人的關係、人車關係,遠比北京和諧。個中緣由,當然就不在人多人少,而主要是制度安排的差異、文化理念的差異所引致。可見人多人少跟社會發展水平沒有必然關係,最多隻是一種或然關係。決定社會發展水平的要素,完全在於制度安排、在於文化理念。如果制度安排、文化理念能跟現代文明同步,人多造成的困難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克服的。如果不能同步,則即便坐擁金山,又能於事何補?君不見,人均自然資源極其豐富如伊拉克,薩達姆治下,人民照樣含辛茹苦,生命照樣輕如鴻毛?人均自然資源極度匱乏如以色列,人民卻安居樂業,生命之尊令人瞠目?具體到中國來說,人多始終只是一個輔助性的問題。中國地不大--可耕地面積少,物不博--人均自然資源少;這兩個方面中國不佔優勢,拼不過人家。不過這不是最關要害之處。今天國與國之間的競爭,本來主要是制度競爭。如果現代文明能夠改造中國的傳統體制,那麼自然條件的不足是可以補償的。但不幸,自然條件的不足而外,中國始終受到傳統體制、傳統文化理念的雙重制約。中國惟一富余的因此就只有人命,中國惟一可拼的因此就只有人命了。生命悲劇之所以在中國頻頻發生,只能從這個角度做一個根本的解釋。
但,出路仍在。形而下的自然資源有限,形而上的智慧資源則無限。知識經濟時代,智慧資源更是決定性的資源,為任何自然資源所不逮。既然人均自然資源過於跼促,難有拓展空間,就應該摒棄固有的惟自然資源論,不要只打自然資源的算盤,只做自然資源的文章;而要把突破口主要轉向智慧資源,拓展智慧資源的生長空間,破除一切對於智慧資源的桎梏。陶行知先生晚年曾大聲疾呼:解放人的眼睛,讓人去看;解放人的嘴巴,讓人去說;解放人的大腦,讓人去想。五千年的文明史,以及海外華人在經濟、科技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早已證明,中國人本來不笨,中國根本就不缺少智慧資源。只要照陶行知先生說的那樣去做,尊重人,尊重人的生命,尊重人的心靈,中國就將擁有世界上最為豐富的腦礦。這個世界上最為豐富的腦礦,將為中國之騰飛於世界民族之林提供最持久的動力。
這就意味著,國家的強大不能總是以生命的悲劇為代價,國家的強大原本應該以生命的至尊為基石。由此不難理解陶行知先生的另一段痛言:
「中國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翻身?要等到人命貴於財富,人命貴於機器,人命貴於安樂,人命貴於名譽,人命貴於權位,人命貴於一切。只有等到那時,中國才站得起來!」(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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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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