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动员,除四害运动中的大战麻雀。(网络图片)
在禽鸟家族中,麻雀极为普通。它身材瘦小,其貌不扬。既没有孔雀、锦鸡那样斑斓炫目的羽毛,也没有画眉、八哥那样婉转动听的歌喉。跟丹顶鹤、雄鹰等高大上的鸟类相比,就更不值一提了。
自古以来,人们常以鄙夷的眼光看待麻雀,用嘲讽的语气评论麻雀,如“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万雀不及一凤”等。据《战国策》记载,楚大臣庄辛曾以黄雀不知随时有危险为例,讽刺楚襄王不思进取。庄辛说:“(黄雀)俯噣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乎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醎。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吕氏春秋》也有一则寓言:“燕雀处一屋之下,子母相哺,呴呴然其相乐也,自以为安也。灶突决,火上,栋宇将焚,燕雀颜色不变,不知祸将及也。”懵懂的小麻雀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身上贴满了“胸无大志”“贪图安逸”“目光短浅”等标签。
据说毛泽东讨厌麻雀,是因为麻雀与知识份子一样,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又常常“文人相轻”,随便发表不同意见。真是“麻雀吵架,唧唧喳喳”。再者麻雀从来也不关心政治,缺少远大的理想与抱负。于是,一句顶一万句的毛语录,为中国“痛剿麻雀”的旷古奇观埋下了伏笔。
1958年是一个热火朝天而又一片混乱的年份。那时,每天锣鼓喧天、红旗招展,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在扯开圈子搞宣传。人们的口号不止是“超英赶美”,“一天等于20年!”、“全民动员除四害,鼠、雀、蚊、蝇消灭完!”也震耳欲聋。
用“千山鸟飞绝”来形容半个世纪前的消灭麻雀,最能说明问题。朋友们提起当年打麻雀,都高招频出:马尾套、铁丝夹、笼子捉、筛子扣、弹弓打、胶粘;夜里用手电筒照,麻雀见强光,睁不开眼,如囊中探物,手到擒拿;若用大网扣,只要网张开,里面拴上两只麻雀,招来大批麻雀以后,一拉网绳全部掳获;还有的吃了毒米中毒丧命、在火枪声里中弹而亡。
我那时在中山西路小学读二念年级。记得班主任老师曾教我们用筛子扣麻雀:将筛子用一根木棍支起来,撒一把小米在里面。只要麻雀进去,隐藏好的孩子们拉动绳子,麻雀十拿九稳是跑不了的。更多的学生自制了弹弓,课余时间四处游荡,哪怕一只麻雀飞过,就会引来百十粒从弹弓上射出的石子。
一次,我和同学们大白天从房檐下的鸟巢内,掏到3只为了护蛋宁死不肯离巢的麻雀,然后活活摔死,现在想起来有点残忍。
还有一次,我们晚上去掏麻雀窝。我登着梯子上了房头,一手抓住房头上的一根椽子头,一手去掏鸟窝。不料,那椽子头已腐朽,我从梯子上重重地摔到地上。喘息甫定,我又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上了梯子。
1958年4月里的一天。呼和浩特市政府动员80%的人力,企图全歼麻雀。那日晨,当围剿麻雀的总指挥一声令下,呼市数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立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枪声鸣响、彩旗摇动。男女老少不分职位高低、年龄大小,敲锣、敲鼓、敲盆、敲锅、敲水桶,凡能出声的齐上阵;放鞭炮、吹小号,高音喇叭震耳欲聋。还有人手持彩旗,到处跑来跑去地追麻雀、高声吼叫惊吓麻雀,让麻雀不得丝毫喘息的机会。就连房上、树上也站满了人。手举竹竿,竿尖上扎一块破布,迎风摇动。
听说,在郊区范围内还摆下了数万草人的疑兵阵,烧起了数万堆冲天烟火。
经过几十个回合的较量,大多数麻雀精疲力竭,只剩下一口气。在惊恐之中没有落脚之地,纷纷掉落于房上地下,摔得粉身碎骨,临死时连哀鸣的力气都没有。
在那场运动中,呼和浩特的麻雀尸横遍野,被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听老师说,有些麻雀临终前还流出“哀痛的眼泪”。其实在那个年代流出“哀痛眼泪”的不光是麻雀,还有一些在运动中“光荣牺牲”的人。那是因为站在屋顶上情绪过于激扬、坠落而亡,按照毛老人家的话说就是“死得其所,重于泰山”。
“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听父亲讲,就在全民围剿麻雀的时候,呼市药品检验所的一个仓管员由于内急,没有来得及关闭仓库大门就方便去了,当他解决完问题回到仓库的时候,发现仓库里忽然钻进来一群不速之客——麻雀。麻雀在人们昼夜不停的锣鼓声里不得喘息,在人们围追堵截中惊慌失措,于是一群又饥又饿又渴的麻雀就这样慌不择路地飞进仓库里来了。
那个仓管员欣喜异常,于是把仓库门一关,开始用扫帚驱赶麻雀。麻雀们惊恐万状地在仓库里飞来飞去地逃窜,几经碰撞后,一只只地摔落。于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们全部捕获,拿回家拔毛退洗,炖了一锅,全家人大大地饱餐了一顿。
次日,那个仓管员又故技重施。仓门大敞,然后装模作样地离开,居远处观察。当躲避围剿的麻雀再次大量飞进仓库时,他就跑去关门。然而当他正要关门的时候,右耳痒得不行(因系麻雀吃多了,有些上火)。于是停下关门的手,随手抓了根穿麻雀的铅丝,站在库门一侧掏起耳朵来。谁知一阵旋风刮来,门突然自动关去。他刚好站在门的内侧,急促关闭的门正好撞击在他手中的铅丝上,铅丝就从他的左耳穿到了右耳。当人们发现时,仓管员已远赴闫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喜鹊、鸽子、乌鸦是人们不愿意消灭的鸟类。但在1958年,它们也在惊恐之中,成为麻雀的陪葬品。
分散的“战利品”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惊人的数字。除“四害”运动结束时,我亲眼看见一头黄牛拉着满满的一车麻雀,车棚的上方横七竖八的竹竿上,拴满了用麻线系着的老鼠尾巴,一串串像鞭炮一样整齐(这样可以显得数量更多),原来这是郊区的社员们去向上级报喜。
据统计,1958年全国共捕杀麻雀2.1亿余只。经过全民奋斗,可怜的麻雀已所剩无几。几个星期下来,呼和浩特的上空无比寂寥,再也没有麻雀飞过了。
这是中国历史上乃至世界历史上,麻雀遭遇的最严重的一次人为浩劫。在这场被学者称作“人民战争”的灭雀运动中,麻雀陷入灭顶之灾。
随着小麻雀渐渐远离人们的视线,大多数人没有料到的恶果出现了:1959年春,呼和浩特的树木发生了严重的虫灾。有些地方人行道两侧的树叶几乎全被害虫吃光;郊区的农作物也因大面积虫害而绝收,导致次年发生极为严重的饥荒。
后来,科学家们解剖了麻雀的胃,居然发现里面四分之三是害虫,只有四分之一是粮食。可见它基本上还是益鸟,对人类还是贡献多、索取少。麻雀能恪尽职守,不辞劳苦地捕捉害虫,其功劳和过失之比是三比一,比毛泽东给他自己的评价三、七开还要高。
麻雀冤案持续近五年,在一批不顾个人安危的正直的科学家力挺下,经毛泽东亲自批准,麻雀终于从“四害”名单中消除。一场堪称惊心动魄的全民“剿雀大战”才告终结。
“往事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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