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郎在他的《瓶史》中提到插在瓶中的花在配侍时有主角和配角之分,譬如“腊梅宜以水仙为婢”。古往今来,水仙受到吟咏的频次并不低于梅花。从朱熹到秋瑾,遁世绝俗的水仙被作为一个道德标尺和人生范式一直被标榜、追慕。腊梅是主子,水仙是婢女,这样的主次二分也被袁中郎的粉丝林语堂继承下来。
水仙被认定为婢女 应和其花神有关
水仙之所以被认定为婢女,应该和它的花神有关。虽然有古人将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认作水仙花神,但更多古代文士以为这一名号当属梁玉清。
在希腊神话中,自恋至死的水仙(纳西塞斯Narcissus)与河神、山林女神、报应女神和爱神有关。在中国的传统神话中,水仙则与孤高厌世的仙女有关,梁玉清即是化身。梁玉清是《太平广记》里引《东方朔内传》中所记,被太白星拐骗下凡的织女侍女的名字。太白星拐骗织女的两名侍女,在卫城少仙洞中46天不出,使梁玉清有了个儿子。天帝怒而命五岳下界搜捕,太白星归位,梁玉清就被责罚到北斗下终日舂米。
水仙神骨清绝、凌冬不凋,仪态有脱俗之概,以绿叶(水仙)衬托红花(梅),配色和谐而已。古人费力将许多典故敷衍在一起,无非是个话语生产的意思。
水仙又称凌波仙子
水仙的地位并不低,它层出不穷的别名和外号可以证实:“凌波仙子”、“颈节之花”、“花草四雅”之一(其余为兰、菊、菖蒲,见清苏灵《盆景偶录》)、“金盏银台”或“玉玲珑”、花中雅客、岁寒友(《学圃杂疏》称“水仙宜置瓶中,前接蜡梅,后接江梅,真岁寒友也”)、雪中四友之一(《读书纪数略》将其与玉梅、蜡梅和山茶并列)。
黄庭坚的《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作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的腊月,此年他56岁,居荆南沙市,病魇缠身。当时留有《与李端叔帖》,可作为读此诗的背景。帖中说,"数日来,骤暖,瑞香、水仙、红梅皆开。明窗净室,花气撩人,似少年都下梦也。但多病之余,懒作诗尔"。"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是他当时的境况,推门便见大江无情东去。黄庭坚死于这之后的崇宁四年(1105),56岁这一年,他竟连续以8首诗咏水仙。其中《次韵中玉水仙花两首》更有味道,第一首是"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暗香已压酴醾倒,只比寒梅无好枝",酴醾是美酒。第二首是"淤泥解作白莲藕,粪壤能开黄玉花。可惜国香天不管,随缘流落小民家"。从栽培,写水仙根需用猪粪培育,肥壤花盛,瘦地无花。此诗后来引出一段典故,南宋张邦基在《墨庄漫录》中说,这是黄庭坚对当时"目所未睹"的邻居,一位"闲静妍美、绰有态度"的妙龄女子嫁给下俚贫民的哀叹。等数年后太史故去,当时宾客云散,此女已生二子矣。
水仙花喜静,好阳光与清冷空气,配以文石,因鳞茎时有黏液渗出,需时时清净。养水仙,最难是不使翠叶疯长,叶盛则无花。今人好切球茎而使翠叶盘曲成蟹爪,韭叶秀丛、兰香细幽的感觉也就因此而被破坏。水仙花状如酒盏,白花黄蕊称为"金盏银台",以单瓣越纤薄越贵。其雅态,还是写《山家清供》的宋朝人林洪形容得好,他用"翠带拖云舞,金卮照雪斟",卮就是酒盏。
水仙的名称,应是宋代文人因"凌波仙子"而起,之前未见有明确记载。明人呈彦匡的《花史》中有一条说,"唐玄宗赐虢国夫人红水仙十二盆,盆皆金玉七宝所造",出处却无从考。我怀疑它非本土植物,乃唐代从国外进贡后引进。它属石蒜科,宋人倒也有"雅蒜"的称呼。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花名的解释是:"此物宜卑湿处,不可缺水,故名水仙。"值得注意的是,他引了唐代段成式的笔记《酉阳杂俎》中的记载:"奈,只出拂林国,根大如鸡卵,叶长三四尺,似蒜,中心抽条,茎端开花,六出红白色,花心黄赤,不结子。冬生夏死,取花压油,涂身,除风气。"最后疑问是:"据此形状,与水仙仿佛。岂外国名谓不同耶?"奈花,其实明朝杨慎的《丹铅录》中已经分辨是茉莉,拂林国倒就指东罗马帝国及其所属西亚地中海沿岸诸地。
植株一旦入了文人的法眼,大都难逃斧削之祸。《病梅馆记》已经指桑骂槐地批判了这一变态癖好,这一评价似乎也可应用于水仙———水仙花球的生长态势主要是通过雕刻获得,通过人为地破坏其细胞组织的发展,造成畸形的生长,最终控制茎叶的姿态和花朵的疏密。当然,如果做法得当,此举无可厚非,总比随便删改稿件的编辑要好一些。
但被“精雕细刻”的水仙就只剩匠气了,笔者近日在京城某花卉园区举办的一次活动上看到,大量水仙球被胪列拼凑,有了巨龙的造型!我也见过用玉器盛放水仙的,就我的看法,总不如紫砂皿,甚至原石挖空的小盆来得有韵味。仙子可以略施粉黛,垫鼻子、开眼角就没什么必要了。
虽然被赋予了诸多人格化的品德,水仙又似乎一直摆脱不了俗气的比附。老北京有俗语说:水仙不开花———装蒜。仅一句话就把水仙从凌波微步的仙界拽入凡间,这样的比拟并非孤例,六朝的典籍中也称水仙为“雅蒜”(在现代植物学的分类中,水仙确实属于石蒜科);宋人因其茎干虚通如葱,称它为“天葱”;也有诗人以其绿叶如韭菜,干脆称它为“薤叶葱根两不差”。和洛神、伍子胥以及屈原这些水里的神仙相比,将葱、蒜和韭菜合三为一的水仙花确实够味儿。
老北京有不时不食的饮馔传统,院落里和案头上的花草也讲究个应时,这正是“莳花”一词的真意。冬日苦寒,何不莳养一盆水仙,可以发发思古幽情,也可以给肃静的家居一些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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