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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比慰安妇的文革童军

文革童军——68之觞之四:王惠萍之死

 2011-04-16 12:47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17

伊斯梅尔 .比亚的这本书(《长路漫漫》),说的是非洲国家塞拉利昂的事。比亚12岁那年塞拉利昂爆发内战,家破人忙的比亚流浪各地,最后被军方收编入伍,短训后成了冷血嗜毒善于掠夺的童兵。荷枪实弹的人肉战场取代了骑马打仗的游戏,原本恐惧死亡的孩童,成了杀人机器,本身也饱受肉体和精神的摧残。这些童兵的存在成为一场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但这本书我无法读完。因为,这世界上悲惨酷烈的事多矣,似乎并不以塞拉利昂为最,压在我心上的历史早已使我艰于呼吸。

我想起了文革童兵。

严格地说,文革的红卫兵都是毛泽东的童兵。但我这里所说的是在更严格的意义上,专指当年十三四岁,十四五岁就被卷入文革的少年。

1968年六月一日,对方组织突然将属于他们观点的所有群众全部撤到柳江对岸,抛下他们的一切家私财产。可悲的深度卷入文革却实在少不更事的我们,哪里识得一个叫“政治”的东西的风云诡谲,哪里见过政客们的老谋深算,我们傻乎乎的想:这以后的运动该怎么搞呢?

大约就是六月一日(至多是第二天)的黄昏,我正要去食堂吃饭,机关总部有个人领着个女孩子到我们学校来,说是被“联指”抓 的人,“联指”撤走后把她扔在分局的办公室了。来人我原本不认识,寥寥几句,把女孩子交给我,就走了。

我于是带她去买饭和洗澡。她告诉我,她是南宁铁中初二的学生,422观点。女孩情绪很低,对被抓后的情况似乎不愿多说。时值夏天,透过她穿的短袖袖衣,我清楚地看见她的手臂延伸到后背有一道道鞭打的伤痕。我愚不可及的苍白的问她:“他们打你了?”她咬着嘴唇,神情怪异,低下头去,不愿谈及。只说了一句:“王惠萍被他们带到柳北去了。”

她刚洗完澡,我们组织的头头派人来说,要这女孩到他那里去。我就没有再参与此事。

后来陆续听人说,这两个女孩被抓的原因是:因为南宁的422已处在被围剿的极端困难的处境,她们就到柳州来,想运一些子弹到南宁去。她俩把子弹装在铝质提桶中,上面盖上东西,坐六次列车返回南宁。因为子弹重,铝桶轻,在车上引起注意,轻易的被联指抓获。由于这个女孩家长是“联指”观点,联指撤退时就把她放了,而王惠萍全家都是422的,就被带走了。

自己组织有人被抓,是很大的事,按当时认识,也是攻击揭露对方的好材料,以往一定会大做文章,广播传单全方位出动。但此时我们完全不知所措了。对方已全部撤到对河,你喊给谁听,叫给谁听?再说,当时我们这边死人,被抓,失踪的事接连不断,应接不暇,对王惠萍的事,已无可奈何。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联指开始陆续放回被他们抓捕但还活着的人。一天我们这派被军管会通知去柳江大桥(这是当时连接两派的唯一通道)接王惠萍。去接的是军管会的一位解放军干部老宋和总部的几个负责人。

下面的情况,就是老宋亲口告诉我的。

王惠萍交过来的时候,已不能行走,躺在担架上,一丝不挂,全身浮肿,只剩一口气。老宋看不下去,脱下自己的军衣盖在她身上(老宋好人!愿他一生平安,合家幸福!)。

回到这边,气息奄奄的王惠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快要死了”,她还说,柳警司的人很坏,“那些女兵的强迫我吃一种白色的小药片”,“她们还老是拿鞋底压我的肚子……”说完这几句话,她就断气了。

她的遗体被放到铁路林场,用一张白被单盖着。一位李姓女医生为她做了检查,确认她已被强暴。

我对王惠萍的话很纳闷:她被对方抓去,折磨将死回来,为什么不控诉对方的罪行,只讲警司呢?警司的女军人的行为也很奇怪,给她吃白色小药片是什么意思?给她治伤,为什么不用外用药?要杀害她,也不至于由警司出面……再有,用鞋底压她的肚子干什么呢?

因此,追悼她时写的悼词,就只笼统地说她被抓捕后毒打致死。

有一天,一个低年级的女同学找着我,说有话要对我说。可说话又吞吞吐吐的:“……我妈说,王惠萍的情况不是你们理解的那样的……哎……你不懂…………”

我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欲言又止,又低下头来,很不好意思的笑笑,嘴里只是反复地说:“哎,你不懂……不是那样的……”

我正急着有别的事,闹不清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边听边走。

她追着我喊:“哎,我妈说,不是那样的……哎,你不懂……”

我真的一直没懂。

八十年代初期,文学界热衷于写慰安妇题材。一天中午,,我读到一个中篇,写到那些抗日战争时期的慰安妇的悲惨遭遇。她们每天要遭受到数十个强盗的强暴,入睡时,就用烤热地鞋底压自己的肚子,把那些畜牲在体内的遗留物排出来……

我忽然如炸雷轰顶!记忆的闪电,蓦的撕开了警司的女军人压王惠萍肚子的往事……

王惠萍!你活着时未曾谋面的小妹妹啊,你遭受了怎样难以言状的残酷蹂躏!你纯洁如水,对畜生的暴行难以启齿,濒临死去,用警司女军人的行为,委婉的控诉了他们的罪行。

这就是一名文革童兵的遭遇。其悲惨程度,远远超过伊斯梅尔.比亚,而那些暴徒的残忍,也超过日本鬼子——当年那些慰安妇,还大多留下一条性命,而王惠萍,这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一直被折磨致死。

另外一些文革童兵之死:

龚晶。

龚晶的年纪比王惠萍还小,1966年文革发生时正念小学六年级。柔弱似水,美貌如花。能歌善舞,会游泳。不知怎么也混到红卫兵中来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参加文革只是好玩儿。学校没有书读,干什么好呢?龚晶也是好玩儿。一辆熟人开的卡车要到邻近的一个县城去,龚晶随着去了。她站在驾驶室旁的踏板上,随着呼啸的卡车前进。一切都是无政府状态:没人限制车速,没人提安全要求。一个急转弯,龚晶从车上猛地摔下来了。美丽的眼睛从此没有睁开。

方天行。

方天行是铁二中初二学生。67年九月四号那天傍晚,我们教室前来了个男孩。他白白净净,方头大耳,这就是方天行。他捉着一只小麻雀,放在火上烧,自己还回过头来冲人笑。观看的女同学吓得尖声大叫,但没人敢说他(那时候,残忍的或过分的行为,是被视为和“激进”“革命”这些词儿连在一起的,没人敢说个“不”字)。就在第二天,他伙同一些成年人到来宾县武装部抢枪,时值“九五”命令下达,他和同行者皆被击毙。

对方学生组织“东方红公社虞某某同学的弟弟:

也是初二(或初一)学生,在武斗中遇难。

“五敢”红卫兵。

这是柳州市的一支红卫兵队伍,由少年男孩组成,以“五敢”(即所谓“敢想”“敢说”“敢干”“敢冲” “敢闯”,这是运动初期主流媒体对红卫兵的要求和鼓励)命名,行为非常激进。我与他们无直接交道,他们的遭遇却也有耳闻目睹:

1968年五月,柳州已全面武斗。,五敢红卫兵不知怎的驻到了柳铁中心医院长大楼,并在楼下堆放了炸药。中旬的一天,楼下的炸药爆炸(是炸药因保管不好自燃引起的爆炸,还是有人蓄意引爆,已不得而知)随着一声钝响,目击者只见半空中肢体血肉横飞!这一次就死了七人。

文革后期“清队”,我的一个同学在铁路局第二专案组资料室协助整理资料。一次心血来潮,她给我看了一个卷宗。在那里我看到几个署名五敢红卫兵的“交代材料”:粗大歪斜的字体,不甚通顺的语句,显示出交代者大约为初一年级程度,而满纸血迹,荒诞不羁的交代内容,又显示出这是交代者被严刑毒打后,根据诱供编造的……

1968年八月,撤到柳北的联指群众回到家里。我母亲听一个邻居议论:“那小反革命(当时整个四二二一派都被成反革命看)还蛮听话的,叫他坐到炸药包上去他就坐上去,一点燃引信,就坐飞机啦!”母亲悄悄感叹:‘可怜死啦,那小孩子是被打得昏头昏脑了呢……“说话者只是个目击者,普通群众,不是凶手,但当时把人捆绑或诱骗到炸药包上,点燃炸药包把人炸死,是发生过多起的现象。“从小反革命这词儿来推论,杀害的是被抓捕的无敢红卫兵。这个坐炸药包的孩子,是那被抓捕孩子中的哪一个呢,还是他们每一个都是这样的结局?

……

这些童兵,他们的观点往往更加偏激,行动往往更加激进,有当时的话说,是更加“敢冲敢闯”。这是因为他们年纪更小,没有成熟的思维,更加缺乏分辨能力,更容易接受那些堂而皇之耀眼炫目的革命理论,更缺少自我保护意识,冲锋陷阵时更加奋不顾身。因而,他们的遭遇,也就更为悲惨。

现在我们把文革童军的遭遇和伊斯梅尔.比亚们做个比较。

在塞拉利昂,那些童兵是被强征或者收编入伍的。这样,他们在看到别的生路或者这听到劝阻的时候,他们有可能逃避。在我们这里,那些孩子是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去主动参加的。因为他们被告之那是革命的事业,进步的事业,光荣的事业,等待他们的是革命胜利的盛宴,是天边浪漫的玫瑰云。这时候,对家长的劝阻他们也会不屑一顾!

在塞拉利昂,军方为了控制这些童兵,甚至让他们染上毒瘾。在我们这里,则是无孔不入的谎言说教,让人无可逃遁的意识形态控制。从来就不缺乏光辉榜样:张嘎子,潘冬子,刘胡兰,帕夫利克,卓娅和舒拉……对于那些新政权成立后长大的人,假如家庭也缺少文化传承,那他们就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还有别的活法,革命便是唯一的上进之路和生存之道。加上演绎成极端主义的所谓革命英雄主义的宣传和煽动,例如“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例如“在需要需要牺牲的时候,要敢于牺牲,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林彪)那么,不谙世事的青春的热血被轻易点燃,争先恐后的为独裁者去死,又有什么奇怪呢?这一招,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塞拉利昂的童兵现象,通过伊斯梅尔. 比亚的书,在全世界引起强烈反响,童兵现象被称为一场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更多的人开始脚踏实地的去促进社会体制的逐步完善,和叩问自己内心深处的良知和责任。据统计,现在世界上有冲突和战争的地方,大约有30万童兵。他们把曾经的文革童兵统计在内了吗?一些愚蠢的西人甚至开始为这边跛足的高增长和血色的奢华喝彩。

在我们这里,文革的罪恶一直讳莫如深,没有得到应有的揭露更遑论深刻的反思。而 民间对文革的反思和批判不同程度的受到限制和阻挠。那些惨无人道的轮奸幼女,那些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未成年人的凶手,不仅没有得到揭露和惩处,我甚至看到他们身着光鲜的制服,在高高的庙堂狞笑!

然而文革真的过去了吗?君不见红歌喧嚣,上山下乡重启,总有人时不时的叫上一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令人惆怅的是,除去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和既得利益者,今天的许多挺毛者,歌颂文革者,其实正是文革的受害者(又有几个人不是文革受害者?),在今天也处于被肆意盘剥的最底层。之所以事实变得这样纠结,思维变得这样错谬,又全是因为他们的认识仍停留在文革阶段,他们仍“被愚民”。你怎能不为历史的沉重喟叹!

但无论你是谁,你在朝还是在野,你贫穷或者富裕,你总会或者家有英气勃发的少年儿孙,或者家有笑靥如花的美丽女孩,“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你凭什么就敢保证他们就一定平安幸福?无论如何,你不能忘了王惠萍!不能忘了文革童军!你身居何地,都绕不开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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