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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畏与谦卑 —— 追忆2、27聚会

作者:黄河清  2005-05-25 17:36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2005年的2月27日,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一个会堂有一次聚会,聚会者为庆贺刘宾雁先生写作活动六十五周年暨八十华诞而来。我有幸躬逢盛会,置身于热情而温馨的氛围,面对老少咸集,群贤和芸众毕至的男男女女,聆听他们的发言谈心,感触良多。

昨与大陆友人廖亦武通电话,提到《不死的流亡者》一书和2、27聚会,引发遐思。2、27聚会事过而境未迁,谨作追忆小文,以抒感慨,以记盛事。

2、27聚会给我最深最美的印象是敬畏与谦卑,人人敬畏,个个谦卑。寿星公刘宾雁先生出语首句即谦卑,发自内心深处的谦卑,丝毫不做作的谦卑:最有资格得到这座铜像的是胡风、邓拓,我不够格(大意)。此后娓娓而谈,尤其是那段:我庆幸,我要是还在大陆体制内混,我就很可能是一个文化官僚,很可能是一个姚文元那样的文痞。听者无不动容。刘的谦卑,也正是对被塑铜像的敬畏。无论够格与否,我说句不谦卑的话:铜像算什么,不过一块金属罢了,这份当今之世最缺的真实和倾心、敬畏与谦卑就使我这捐赠者之一产生一种慧眼识英的自豪感和莫大的欣慰。与会者莫利人女士感慨系之曰:他是把在座的大众看成是自己人,自己的家人,才会这样谈,才能与大家这样谈心,才倾心而谈。我很感动。

这位莫利人,见多识广,博闻强记,家世坎坷,飘零海外,位老辈尊,才华横溢, 文章无数,助人无算,凡早期流亡美国者,几乎都曾受过她的关注与援手。说她一句眼高于顶,或许不恭,却不为过。就是这位莫利人,自动前来与会。她对刘宾雁先生的一些观点并不赞同,却对他的发言作出了如许评价,完全在一个很私人化的场合,由衷而赞而叹。这也正是一种谦卑与敬畏,对人性的敬畏,对美德的谦卑。

大作家丛苏女士语惊四座:祝刘宾雁万寿无疆!引发笑声四起。据我所知,丛女士对独立中文作家笔会颇不以为然,却欣然参加主要由笔会会员发起主事的这一盛会。王渝大姐恳切而动人的发言留给大家的是温馨是暖心窝,她最后的“万岁”之喊与丛女士的“万寿无疆”异曲同工,非“过犹不及”,恰是“过犹正及”,融对“万寿无疆”、“万岁”的揶揄和对刘宾雁的友情于一体。没有对人生、对老年的敬畏,对数十年如一日耕耘书田说真话的尊重与谦卑,何能出此?!

即或徐文立先生大声插话,也见出了真诚。赠字“义”与大意失荆州的 “意”字之释,巧而深,不正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敬畏与谦卑么!

半洋半中的著名汉学家林培瑞教授、书写了稚拙可爱的中文“中国良心”的自由亚洲电台总编先生,以他们诚挚的祝辞和轻若鸿毛重如泰山的礼物,表达了对中华文化、对刘宾雁先生道德风范深挚的敬畏与谦卑。

遇罗文带来了乃兄--一代英杰遇罗克不屈不挠的继续;为母亲河黄河呕尽心血至死不讲假话的黄万里伟岸的身躯因其令爱的赴会赠书也出现在会场;来自加拿大的弱女子盛雪,病中且晕机,强撑着飞来,做了动人的朗诵,两个小时的聚会一结束,又须匆匆赶返……他们的与会显示着这次聚会既普通平凡又闪耀着人性光辉的不凡。

道具齐全载唱载舞表演数来宝的先生,以“奇袭白虎团”的山东快书,在美帝国主义的土地上将山姆大叔骂了个痛快淋漓,引发满堂大笑。此中不正也包含了对西方多元文化的敬畏与谦卑么?!

女主持人北明吟唱龚自珍诗集句(深山涉倚倦游身,亦狂亦侠亦温文。土厚水深词气重,歌泣无端字字真。)时,隐含泪水(多维发的照片上可见),没有身同感受的“倦游身”,没有对流亡生涯的敬畏,没有对古人龚自珍的谦卑,没有对今人刘宾雁人格的欣赏,无论北明有多专业,有多美的歌喉,又如何能将 “亦狂亦侠亦温文”、歌泣无端字字真”演绎的如此真切,如此完美,如此凄怆,如此沉醉!

男主持人苏炜事无巨细,躬亲任劳;陈奎德忙里加忙,分身有术;万之默默做事,锦上添花;乐队的华人少女义务演奏;朋友们,连孩子,苏炜、郑义的半大孩子都忙前忙后,……举凡这一切,就是因为这些人,都心存敬畏与谦卑,对人的敬畏,对事的谦卑,对事的敬畏,对人的谦卑。此时此刻此境,人性和真善美超越了政治、超越了一切,政治并不挂帅,如此,才完成完美了这一文学性的文人雅集。

诗人狂放、名士不羁,古来如此。李白、嵇康是其著者。然斗酒诗百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诗仙对于大自然依然怀有深深的敬畏;傲视天下的嵇康临终索琴奏广陵散不也正是对音乐天籁的谦卑吗?

鄙人曾参观巴黎卢浮宫,在这座文化艺术的殿堂里。素称博大精深历史悠久的中华文化也不过占一小角而已。由此我得悟个人仅是芥末,连芥末都不是,是微尘。参与此次盛会,自知卑微渺小,谨存敬畏谦卑之心。我撰百字长联贺刘宾雁先生寿,王策用在大陆监狱中练就的铁笔书写在很美的大红四尺宣纸上,原应作一展示,以成王策美意, 但我还是忍住了,在让我说几句的时候,只说了“祝愿刘宾雁先生健康长寿!”我想正是潜意识里的敬畏与谦卑让我很自然地这样做。

因为会场的面积以及其它种种原因的限制,聚会规定凭请柬入场。莫利人没有请柬 ,友人羊子大姐在当天商请我设法。我无法可想。就毅然应承只管赴会,我将我的请柬座位让出。如果说,我没展示王策书写的大红宣纸是潜意识的,那么,我帮莫利人这个个小小的忙则是明确地表达了我对这次盛会的敬畏与谦卑。

我敬畏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谦卑?

四年前,流亡者王公若望先生去世。在其身后,我协同羊子大姐、郑义编辑《王若望纪念文集》,深深地感知王公生前的凄凉困顿哀苦。我们已经对不起一位王公,我们不能再蹈覆辙。这次聚会正是一种补救,不仅仅是对刘宾雁先生个人的,而是对人性的补救,是对人道人情的补救。在王公若望先生面前,我们都应该忏悔、知耻。现在的这一聚会,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对生命,对传统,对自然,对真善美,对文学也是对诗歌的敬畏与谦卑通过对刘宾雁先生的庆贺活动得以回归,得以展示,得以融合。这正是我所敬畏与谦卑的对象和内容啊!

最应提到的是这次聚会的主要发起人和主持者郑义。郑义自身罹病,刚动了大手术,强撑病体善始善终地主事。郑义手术前后以及手术期的那段时间,正是出书和聚会筹备工作紧锣密鼓的阶段,我们都劝郑义别再管事了,郑义仍是放不下。其妻北明实在不忍,披挂上阵,代夫出征。晚会结束后,十分忙乱。我注意到铜像的拆搬,就去帮忙。连底座二百来斤重的铜像,我搬不动。郑义去拿工具拆卸底座,我趁机去看一个在会外等了我一个多小时来看我的侄子。当我匆匆一见赶回来时,铜像已不见了。郑义手术后伤口未愈,医嘱连走动都不能多,即或有人帮忙,拆卸后也各有百十来斤的重物叫一个刚动了大手术的重病患者如何搬哪!却就硬是搬了!对此我至今心怀歉疚。

郑义力主忏悔并身体力行。郑义曾对文革时代的历史说:我知耻了!郑义曾对王若望逝去的身影说:我知耻了!郑义曾对廖亦武说:我知耻了!正是这忏悔知耻的底蕴, 使郑义豁然贯通,无往而不通,对人对事充盈着敬畏与谦卑,他为这个聚会付出了这么多,却未说过半句自己的病情,不顾半点自己的病情。聚会过后没多少天,是郑义的母难日,郑义自己忘了,妻子北明想到了,几个知情的朋友知道了,发了几个电子邮件以作庆贺。

我今天把这事说一说,肯定有违郑义北明夫妇的脾性、本意,但我不忍不说。古往今来,文人间友情的佳话多矣,郑义与刘宾雁与《不死的流亡者》与2、27聚会的故事媲美于古先贤的佳话,完全是人性的复归,是真善美,是作为人的亮点的熠熠重光。千古佳话,万载流传。我不忍让其湮没,拼着让责怪,我就是要把这事说上一说。也许正是深感于2、27聚会的敬畏与谦卑,对人性与真善美复归的欣喜让我有违素愿素行为朋友作此张扬。

在结束这篇小文的时候,我想起了大陆首席流亡者廖亦武电话里的话:过几天我又得走了,去采访底层人。这是廖亦武流浪了近半年后回家的第二天。廖亦武的无可奈何和坚持不懈,不也正是敬畏与谦卑吗?

鄙意,从这次聚会发掘微言大义以与政治紧密相连,莫若把它看成是单纯的人性回归,对生命对自然对高龄对真善美对文学也是对诗歌的敬畏与谦卑为好。

05、5、19于地中海畔

──《观察》(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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