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東生(小說中的人物,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注)甚至有點緬懷現已消失的自由派,少了他們當靶子,老左新左民族民粹國粹國家極右等所有反自由主義力量都直接對著這屆政府來了。可惜自從世界進入冰火期、中國盛世正式後,被視為親西方的自由派式微,他們的思想在中國失去市場,原自由派人士經過反思後,大多成了這屆務實威權政府的支持者,認為不能走西方的道路,認同當前的中國模式已經是現實世界中的最佳選項。剩下死不悔改的自由派知名人士則被禁音消聲,不能出現在媒體,不准出版、演出或教學。現在,偶然能在網上打游擊般微弱發聲的只是如小希一類的漏網小魚。
·天祐我黨
真是漫漫長夜,老陳、小希和方草地這一天心情如坐過山車,跟著又發到資訊轟炸,到這刻都精疲力竭,而負責彔影的張逗更已經打了幾個小盹。
只有何東生越晚越來勁,這幾個小時像是他一個人在表演脫口秀,而且什麼話都不保留,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自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多好,很久沒這麼痛快過。他更意會到,這些話平常是不能說的,今天不說,以後大概見到棺材都沒機會說。他也明白自己以前從來不喝北京的自來水,今天一下子喝下幾大杯,是會有較異常的反應。
何東生忽然腦中飄起一件最近發生的奇事,心裏頭痒痒覺得不吐不快,主動跟老陳、小希、方草地說:我告訴你們一個國家秘密,最近有恐怖份子,潛進一個國家高度保密的工廠想爆破,還好安全部門收到線報,把他們全部擊斃。驚人的是那六個恐怖份子都屬於北京一個法蘭斯主義小組織,成員都是北大、清華這些重點大學的學生,知道後我們只能替他們保密,說他們出了車禍,但死不見屍,家長還鬧了一通。我說這事是想讓你們知道,真正的法蘭斯主義已經在中國扎根了。這些大學生能知道這家秘密工廠,一定是黨政軍內部有黑手,這些別有用心的人早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共產黨人或社會主義者,我只能用法蘭斯三個字來形容他們。
小希凝重的問:「死者之中,有姓韋的嗎?」
何東生想了想,說:「韋,沒有。」
小希問:「肯定沒有?」
何東生說:「我的記憶你不用懷疑,何況韋不是一個常見的姓,有的話我一定記得。」
老陳看到小希鬆口氣,知道她想到兒子韋國。
老陳隨便找個問題來問:「你們怎麼會有線報?」
何東生說:「老陳你不能小看我們的安全部門,他們到處都放了眼線,一般有人的地方都有我們的坐探……可是怎麼就漏了你們幾個?」「為什麼他們要爆破那家工廠?」方草地突然很認真的問。
今天,既然冰火盛世計畫、治國平天下大計以至國家的國際大戰略都已經攤在眾人面前,還有什麼不能說?
「這樣說吧,現階段我們政府跟那些法蘭斯的分別是,我們想老百姓有愛心而沒有攻擊性,法蘭斯要老百姓有攻擊性而沒愛心。那家工廠製造的東西,讓老百姓開心,充滿愛心,不想攻擊別人,所以法蘭斯份子要破壞它。這樣說可以嗎?」
方草地很直覺的說:「是在河北太行山的那家化工廠嗎?有自己飛機場的那家。」
何東生有點詫異:「你們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看樣子我們的保密有漏洞。」
方草地問:「那家工廠生產什麼讓老百姓開心的東西?何老師,你答應過,問什麼說什麼。」
何東生說:「說也無妨,反正我也不覺得是壞事。你們就算沒聽過MDMA也聽過搖頭丸吧。我們生產是第N代的MDMA,溫和、不會上癮、無副作用,服用後心情特好,覺得世界充滿愛,想跟別人擁抱,向別人傾訴心裏話,但頭腦是清醒的,沒有幻覺,像我現在這樣子。」
「要這麼大的工廠製造搖頭丸?」方草地不解。
何東生解釋:「不是製造搖頭丸,根本沒有丸,也不是要來賣給別的國家,我們是大國,不是北朝鮮,你不要想歨了。我們只是生產這種化學品自用。」
老陳插嘴:「就像赫胥黎的小說《美麗新世界》?」
何東生答:「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不過我們根本不是受他影響。我們有個維穩辦,裡面是有專家學者在做調研的,調研古今中外的維穩技術。其中有個專家研究英國的資料。你知道國外的年輕人,除夕都愛走到街上喝酒狂歡,喝醉酒會鬧事。你看足球就知道,英國球迷多暴力。但在上世紀末有好幾年,也是他們叫cstacy的搖頭丸流行的那幾年,除夕晚上的暴力事件突然驟減。原來英國年輕人吃了搖頭丸後,只想搖頭,聽音樂、擁抱,愛周圍的人,跟周圍的人傾訴心事。這是搖頭丸裡MDMA化學品的放果,跟酒精和其他迷幻藥的放果不一樣,酒能亂性,令人獸性發作,有暴力傾向,迷幻藥則產生幻覺,不利人際語言溝通。我們的維穩辦找哈工大提煉了一些MDMA樣品,最初也不知道有什麼其他用途,做實驗唄,就像零零七特務電影裡那個新奇武器研究,發明瞭一堆有用沒用的東西。
直到政治局研究冰火盛世計畫的時候,有常委怕嚴打反應會讓人們太鬱悶,影響第二環節五大經濟改革政答推行時老百姓的積極性,感嘆說最好有一種東西,讓人們心情好,態度積極,但又不會有攻擊性,影響社會和諧。有個公安口的人在九十年代去過哈佛肯尼迪政府學院受訓,研究過毒品問題,他開玩笑說要達到這樣的放果,除非全國人民一起嗑亞甲二氧甲基苯丙胺,即MDMA。
就是這樣開始的,越討論越覺得可行,有常委說還真想不到世界上有這麼好的玩意。你們知道嗎,製造MDMA的原材料檫木的油,世界上哪個國家最多?就是我們中國!西方和我們的研究都發覺少量服用對人體應該是無害的,而且沒看到長期服用有什麼不良副作用,既然有此一招可以讓全國人民開心一點,增強國家穩定係數,性價比太好了,何樂不為?
不是說我們政府是辦大事的政府嗎?於是說做就做,在河北建廠,標準化生產,統一管理,科學的品質保證,添加在所有國家的自來水水庫,及牛奶、豆漿、汽水果汁飲料、瓶裝水、啤酒白酒黃酒。除偏遠地區外,覆蓋城鎮人口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農村人口百分之七十五以上,每人服量極微,血尿體檢一般檢不出來,人們根本不會感覺,只是稍稍開心了一點。不過,這只是個輔助性的小專案,冰火盛世計畫的成功是因為宏觀政策正確。
老陳、小希、方草地聽著聽著,出了一身冷汗,像虛脫一樣渾身乏力。
老陳恍然有所悟的說:「怪不得我們都嗨賴賴。」
方草地說:「可不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誠實人一天到晚的嗨!」
小希說:「你們怎麼可以背著老百姓這樣做?」
何東生說:「我黨做多少事都是老百姓不知道的,從來如此。而且在自來水裡添加化學品,很多地方都這樣做,譬如香港就在自來水里加氟防蛀牙,都是為了民眾好。」
小希說:「你這是愚民政答,老百姓都沒怨氣了,就放過你們了。」
何東生說:「確實有這樣的目的。」
老陳說:「目的既然達到了,為什麼還不撤?」
何東生說:「好好的何必撤?廣大人民心情好,全社會和諧,有什麼不好?中國現在是全世界快樂指數最高的國家,信教的人激增,家庭暴力和農村婦女自殺案例明顯減少,不好嗎?再說,現在真有點不敢撤,撤了不知道老百姓會不會不高關。有些外國人在中國住久了,回到原居住地的時候就感到渾身不自在,覺得沒有像待在中國的時候那麼快樂,整天想回中國來。這樣的國際友人我們多著呢!外國有人批評中國,他們就會站出來替中國辯護,說你們去中國住一回,就會知道中國人多快樂。」
方草地說:「也不見得每個人都有反應,我們這裡就有三個人不受這玩意控制。」
何東生說:「我跟你們說,這是件好玩意,但只是件小玩意,根本談不上是控制,只是改善人的一點情緒,老百姓該幹什麼還照樣幹什麼。我們的跟蹤調查數字也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都有正面反應,也許有很少量的人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反應。不過大部分人開心就好了,少數人是會受多數人的情緒感染的。當然還有些例外中的例外。我看出幾位是屬於那極少數極小數不快樂的人,和我一樣。我是故意不喝自來水和國內飲料,就是想看看別人嗨了自己不嗨是什麼滋味。今天破戒了!第一杯用的時候效果最好,你們看我,喝了你們的白開水,說多少話、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
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張逗突然問:「是什麼時候開始放在水裡的?具體是哪一天呀?」
何東生說:「具體的日期是很清楚的,就是嚴打的最後一天,全國第一、二、三線及縣級市的自來水廠同步提供這玩意,因為第二天中國盛世就要正式開動,得適當的微調人們的情緒……」
張逗大叫一聲「我弄死你!」他像一直憤怒的猛獸,扑向何東生,以龐大的身軀壓在孱弱的何東生身上。「我弄死你!」
老陳、小希、方草地慌忙的合力試圖拉開張逗,但張逗力大如牛,哪拉得住。
三人喊著:「張逗,放手!」「張逗,你瘋啦?」
張逗一邊扼住何東生的咽喉一邊喊:「是他害了妙妙的,是他害了妙妙的!」
看樣子這下何東生要被掐死了。突然傳來妙妙的尖叫聲。張逗鬆了手,回頭看。妙妙站在房門邊,以嚴厲的眼神睨著張逗,像在責怪張逗使用暴力。妙妙手中拿著一盤曲奇餅。
方草地就勢拉開張逗。
差點鬧出人命,老陳、小希都心有餘悸。何東生死裡逃生,還沒喘過氣來說話。
張逗微弱的說:「是他害了妙妙。就是嚴打結束那天妙妙開始得病,就是因為他們在水裡放了東西。」
何東生沙啞又上氣不接下氣的說:「瘋子!一群瘋子!你們……」他本來想賭氣說「你們把我殺掉算了」,但他的理智告訴他,對綁架者做這種提示對自己不見得有利。
還是老陳冷靜,他拿著水過來,何東生顧意不看他。老陳說:「我替你鬆綁,你喝點水,怎樣?」
何東生有點心動。老陳解開何東生的捆綁,說:「剛才是意外,信不信由你。雞已經在叫了,天快亮了,黑夜快過去了,你就再忍耐一下吧。」
老陳助何東生喝水,並對其他人說:「你們還有問題要問嗎?」方草地說:「有,差點給弄忘了。失蹤的一個月!嚴格來說是二十八天,就是何老師你剛才說的無政府的一週和嚴打的,現在除了這裡三個人加上你之外,我問過所有的人都不記得。老陳,你也不記得,是嗎?」
老陳說:「確是沒什麼印象。」
何東生吃吃笑起來。他說話還有點障礙,嚥了一口唾沫,說:「再給我喝水!」
方草地問:「何老師,你能解釋一下嗎?是那年大家接種禽流感的疫苗嗎?那其實是維穩辦研製的健忘藥,是不是?」
何東生糾正:「不是,禽流感疫苗就是防禽流感的,總共才只有幾千萬人接種了。維穩辦哪有這麼神奇的健忘藥,有就好了,我們黨就真可以隨意改寫自己的歷史了。」
方草地問:「那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呢?」
小希問:「是搖頭丸水嗎?」
何東生又忍不住的吃吃笑:「不知道!如果你問我真正的原因,我只能告訴你,我不知道!你們不要以為我們什麼事情都可以掌控,很多事情出乎我們意料之外。你說的失蹤的一個月就是我們做夢都想不到的。」
方草地問:「你們不知道,誰知道?你不要隱瞞……」
何東生接著說:「不是要隱瞞,我會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冰火盛世計畫獲得初步成功後,《人民日報》有一天的社論,第一句寫「自從世界經濟進入冰火期,中國的盛世正式開始……」這只是文章的修辭,把兩句話生硬的放在一起。那天後,這兩句話在各種報導中不斷重複,變成標準套句,人人琅琅上口。
當時中宣部還有一份報告已經注意到,媒體甚至網路都很少有人再提到中間隔著的二十八天。我們認為是人們不堪再去回想痛苦的過去,大家都向前看,忙著賺錢花錢的事。這對我黨是有利的。無政府、嚴打,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是沾血的,是造孽,如果你信教的話。所以,中宣部就趨勢有意不讓網路和媒體談論那二十八天。你知道我們現在的網管技術是世界一流的,傳統媒體就更不敢不聽招呼,安全在掌控中。加上中國盛世開始後,大家對西方失去興趣,老百姓都愛看我們自己五花八門的媒體,看境外媒體的人少之又少。這樣一來,本來已經很少有人談論的二十八天,就真的在公共論述中不見了。
然後,一件至今我都認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就是越來越多人真的忘了那二十八天,不是一般的一時忘記,而是壓根兒記不起有這回事,就像有些人無意識的在記憶中抹掉一些童年的重大創傷。
中年以上的人們並沒有忘掉更早前的八九六四,只是在這兩年盛世,大家日子過得好,已很少人有興趣再去關注文革、八九六四,那是自然的淡出。
但人們是真的記不起那二十八天。
是不是跟水和飲料有兲,我不能肯定。中南海有特別供應的水和飲料,我們喝的東西跟你們不一樣,雖然有些人自律性沒這麼強,到處亂喝也說不定。我想說的是中南海裡的人一般都記得那二十八天,而且也都知道中國境內出現了群體的選擇性失憶。
我剛意識到這回事的時候,還到處故意試探各個圈子的人,包括中低級幹部和專家學者,果然是真的沒有記憶了,像自我洗了腦一樣。才沒多久以前的事就不記得,太奇怪了,但事實確實如此。
不記得最好。上一屆的班子,手上沾了那二十八天的血,巴不得大家都忘了這事,於是立項修改那二十八天的資料,譬如現在所有圖書館裡的報紙,都是電子檔,我們就重編一下那二十八天的歷史,主要是將中國盛世正式開始的日期提前了二十八天,跟世界經濟進入冰火期違起來,不再存在無政府一週和嚴打。這個改動,竟然沒人抗議,也幾乎沒人警覺,偶然國內外有人提及,也給過濾掉了。很快,新版本就成了惟一版本。實際上我也很驚詫,中國人怎麼會這麼健忘?
我想跟你們說的是,沒錯,中央主管宣傳的部門是做了些工作,但這也不過是順水推舟,如果不是老百姓自己想忘記,我們也不可能強迫大家忘記。是中國老百姓自己主動給自己吃了健忘藥。
小希和方草地都焦急的問:「為什麼?為什麼老百姓會這樣?怎麼可能呢?一定是有解釋的。」
何東生說:「不是跟你們說了嗎?我不知道!」
小希和方草地都呆住了。
何東生見大家沒話,再補充說:「我真的沒辦法解釋,我也很納悶。可能現實世界不像偵探小說,不是每件事都有完美的解釋。我承認,這也是我個人解釋不了的最大的一個謎,為什麼老百姓會群體失憶?可能人就是善忘的動物,人們就是渴望著忘掉一些歷史。可能中國共產黨運氣就是好。可能是中國人活該給共產黨統治的,六十年還不夠。可能是神跡,可能是中國人的共業。可惜我是唯物主義者,否則我一定會說這是天意,是上天想共產黨繼續執政下去。天祐我黨。」
小希、方草地都沮喪的呆坐著,只有何東生像是個勝利者。老陳也聽得愣在那裡,良久才回過神來,看到窗外已露白,說:「東生兄,讓我提醒你一下,我們之間有個同生共死的默契,今晚的事,大家不說,這樣,我們可以繼續過我們老百姓的日子,你可以繼續你的陞官發財,你好好的考慮一下。各位,沒其他事,我們就讓何先生回家。」
小希、方草地和張逗都沒話,老陳平和的對何東生說:「你可以走了。」
何東生猶疑了一下,站起來,緩緩的走到門前,然後停下來,轉身自辯說:「你們認為我稀罕陞官發財?我這是為國為民!」眾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何東生幽幽的補了一句:「隨你們信不信」,然後出門。
頃刻,聽到越野車開走的聲音。
老陳、小希、方草地默然不語。
張逗把彔影彔音備份分給大家。
這時候,方草地說:「那我該走了。」
老陳說:「對!」
方草地問:「我帶你們到市區?」
老陳說:「不,天亮了,我跟小希自己走到路邊去搭車,你趕快走吧!」
方草地跟眾人擁抱道別,開他的切諾基走。
張逗問老陳:「陳老師,會有事嗎?」
老陳說:「一半一半吧!」
張逗說:「我懂。」
小希說:「好好照顧妙妙。」
三人也擁抱告別。
走出門外,老陳對小希說:「我在雲南邊境那邊有朋友,他們都沒有嗨賴賴的感覺,你願意跟我一起過去嗎?」
小希想了片刻,說:「有機會,我想把我媽也接過去。」
老陳說:「沒問題!」
東方既白,兩人半遮著自己的眼睛,邁著刺目的晨光,走著。
(朱學淵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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