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景就是假的。不論台上的瓊樓玉閣如何逼真,高山流水如何酷似,那都是讓觀眾在台下看的;要是上臺來從背面一看,西洋鏡就要戳穿了,嗬,全都是用木料做出來的,統統是用布料畫出來的!而且做的和畫的只是觀眾在台下看得見的那正面,背面是看不見的,是木板、是布面、是支架、是吊繩。
其實服裝也能這樣,只要台上的演員不轉身,始終正面對著觀眾,所有服裝都可以像肚兜、像圍裙,只有前身,沒有後身;前面看看是西裝、是旗袍、是晚禮服、是百褶裙;背面一絲不掛,露著背、露著腰、露著腿,甚至露著屁股,反正觀眾看不見,那要節省多少衣料和成本呀!
舞台上的道具也是假的。最常見的:刀是假的,槍是假的,鈔票是假的,珠寶是假的。有時容器是真的,但裡面裝的東西是假的。比如碗裡的魚肉,瓶裡的美酒。有時容器裡乾脆什麼也不裝,是空的,假裝有。上一世紀的50年代,我們劇團在上海一家鋼廠慰問演出,廠裡有位工會主席,招待我們極為熱情,不停地在化裝間給我們演員送水遞煙。戲開演了,他在側幕邊看戲,看得很入神。此時,他看到台上的一個角色背對觀眾,拿起桌上的空水瓶,向瓷缸裡做了個倒水的動作,然後端起要遞給另一角色喝。這位工會主席一看水瓶裡沒水,心想糟了,連忙一個箭步從側幕邊衝到台上,拿起水瓶和演員手中的瓷缸,大聲說:"對不起,對不起,忘了灌水了,我去灌、我去灌!"說著就抱起桌上的水瓶和奪過演員手中的瓷缸,要到後臺灌水。台下的觀眾還以為他是戲裡的一個角色,不怎麼在意,可台上演員卻傻了,水瓶和瓷缸一拿走,下面的戲就沒法演了呀!於是趕緊奪回水瓶和瓷缸,連忙對這位熱情過頭的工會主席示以眼色,低聲地提醒說:"這是演戲!"可工會主席仍然熱情高漲,說:"我知道,我知道,水瓶沒水,怎麼演戲?" 結果他還是把水瓶和瓷缸搶走了......
舞台上的效果聲也是假的,如汽車聲、飛機聲、鳥叫聲,馬蹄聲等等。那時的舞臺條件差,沒有先進的錄音設備,大都手工操作,如用篩黃豆摹仿雨聲,用抖鉛皮摹仿雷聲。槍聲也是如此,那是用竹片擊打桌子所發出的聲音。有一次我們演抗日戲,劇中有一情節是日本軍官審問游擊隊員,逼他說出八路軍的下落。游擊隊員不說,日本軍官就拔出手槍頂著游擊隊員的腦門大罵:"八格呀奴,不說,就斃了你!"游擊隊員視死如歸,堅決不說,日本軍官就惱羞成怒,扣動板機,可此時在後臺的效果師傅沒配合好,忘了用竹片擊打桌子。在台上的日本軍官可就傻了眼了:"我開槍了呀,怎麼沒槍聲呀?"演游擊隊員的演員也愣住了:"槍沒響,我就沒死呀,沒死就不能倒下呀!"他只好還那麼一動不動地挺著胸、仰著頭,繼續做出英勇不屈的樣子。演日本軍官的演員倒有些舞臺經驗,為了不冷場,他就裝模作樣地自語解嘲:"他媽的,老子的槍卡殼了!"然後又煞有介事地把槍對著自己,查看槍口。正在此時效果師傅回過神來,連忙拿起竹片狠拍桌面,"砰"的一聲,槍響了!可這會兒日本軍官的槍口正對著自己哩,好,游擊隊員沒打著,反把自己打死了,倒下了。
舞台上演員的感情呢?也是假的。那笑容是裝出來的,那眼淚是擠出來的,那純潔是做出來的,那高尚是演出來的;越是演技高超的演員,表演得越是逼真,越能假戲真做。有對夫妻演員鬧得已經離婚了,平時見面連話都不說,形同陌路,可在台上卻演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照樣演得感天動地,愛得死去活來,讓觀眾無不動容。有個演員平時就愛小偷小摸,可在台上演起警察來,卻演得大義凜然,完全是正義的化身。你能說他們在台上的感情是真實的嗎?
戲劇舞臺如此,那日常的生活舞臺呢?也有假的。假酒、假藥、假煙、假鈔、假文憑、假髮票、假新聞、假虎照......這且不說,如今連處女也有假的,那個"膜"是可以更換的,是人工的,是再造的,這實在難以想像!有人還把普通的麻雀塗上五顏六色,說是外國芙蓉鳥,給人買了回去,掛在陽台上,遇上大雨,羽毛被沖洗,地上一攤顏色,芙蓉鳥又變成麻雀。造假造到這個份上,也真絕了,那還有什麼不能造的呢?所以說如今樣樣都是假的,唯有騙子是真的。
那些更重要的更堂皇的舞臺呢?當然更有表演者,更有造假人;越是專門承載大會、盛會的那些舞臺,就越是有更多的表演,有更多的做秀,有更多的粉墨登場,有更多的長袖善舞。全體舉手的決議真的是民主決策嗎?全票當選的領導真的是公正選舉嗎?種秧殿試臺數十年何曾有實話實說?記者招待會哪一次不曾有真相隱瞞?
在戲劇舞台上,演戲就是演戲,演員毫不諱言。觀眾也都認可,就是來看戲的嘛,看完了也就完了。在政治舞台上明明也是演戲,可那些大戲子還偏不承認,看完了還要發文件,組織觀眾學習討論,繼續在台下演戲,你說討厭不討厭?虛偽不虛偽?
請記住:警惕台上的騙子,莫做台下的傻子。
前捷克總統、著名的劇作家哈維爾說:"要活在真實中。"可我們總是生活在虛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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