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總要面臨各式各樣的選擇,無論你在地球的哪個角落都是如此。有些選擇是主動的,而有些則是無奈和被動的。有的選擇令人愉快、喜悅,而有的卻讓人傷心流淚。有些選擇很容易就可以作出,但有的卻難於上青天。有的選擇轉過身就想不起了,而有的卻讓人終身難忘。
選擇有大有小。大選擇可能影響人的一生,也很難重複,如上大學時學校、專業的選擇,大學畢業後對象的選擇,找工作時對工作地點、公司、單位、工資的選擇;小的選擇往往可以再來:如買汽車時對品牌、檔次的選擇,買房子時對戶型的選擇,到超市買東西時對同類產品不同價格、不同生產廠家的選擇。
在不同的國度裡,選擇的範圍和程度是不一樣的。在沒有戶籍的國度裡,人們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居住地(當然大多數人的居住地是與工作地聯繫在一起的)。而在有戶籍的國度裡,人們就被剝奪了這種選擇權。
三十年前(1977年底)擺在俺面前的是俺有生以來最大也是最困難的選擇:在軍人和學生之間的選擇,要麼成為軍人,要麼成為學生,兩者只能選擇其一。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那時高中畢業了,就算「知識青年」了。時年不到十七歲,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到「可以在那裡大有作為」的「廣闊天地」去「接受」中國二等公民「(農民)的」再教育「。雖說離家幾十公里以外有遠房親戚在農村,小時候還常去玩,但真正與廣大貧下中農們打成一片,每天起早貪黑與他們一起」學大寨「--戰天鬥地,」抓革命、促生產「,收水稻時用不到壹百斤(五十公斤)的身軀挑起壹佰五十斤的重擔,在那只有二十多厘米寬的田埂上蹣跚地行走,才第一次體會到當農民的艱辛。幹活累、髒、臭還是小事,沒有肉、沒有油吃才是主要的問題。記得在俺一個小組裡有不少農民這樣說:」你把兩斤板油(豬油)拿來,俺可以一口氣吃完「。
在農村時最大的希望就是早日到城裡的工廠裡當工人,脫掉「農(龍)皮」。雖說當時已有「工、農、兵學員(大學生)」了,但像俺這樣與各級官員都沒有一點關係的普通工人家庭,俺要想成為「工、農、兵學員」中的一員簡直就是做夢。突然有一天,在工廠當工人的大姐來到生產隊,說國家恢復高考了,要俺回家複習考大學,還說她幫俺已聯繫好了複習老師。兄弟姐弟幾個人裡,除俺自己外,只有大姐讀的書最多--高中畢業,所以大姐在家裡說話總是很有份量。大姐走後,俺想了半天,回家去複習,考上了,自然就脫掉了「農(龍)皮」,但萬一考不上再回生產隊,豈不被人恥笑?過了幾天,大隊長找到俺問願不願意去大隊的民辦初中代課?說有一個一直在大隊民辦初中上課的女知青回家複習高考去了。俺想,代課至少可以接觸書本,晚上還可以複習,萬一考不上,也不會被人恥笑。代了一個多月的課,雖說每天都與數學打交到,但那畢竟是初中一年級的內容。大姐知道俺在大隊的民辦初中代課後,又一次來叫俺回家去複習。俺對她說:「俺走了,這些小孩的數學課怎麼辦?」大姐說:「你如果繼續在這裡代課是肯定考不上的,縣裡有資格考的人個個都在複習。你如果想在這裡多呆幾年,不想上大學,就繼續代課吧!」也許是大姐的話打動了俺不想繼續當農民的心,第二天,俺就回縣城複習考大學了。
參加了「文革」後的第一次高考,自我感覺考得很一般,可能連報名單上填的最差的學校也上不了。恰逢「徵兵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俺又報名參軍。那時有個說法是「一人參軍,全家光榮」。媽媽非常支持俺參軍,媽媽說部隊上吃得好,人可以長得強壯一些。先是體檢,然後是查三代的「政審」(政治審查,看你家裡有沒有地富反壞、海外關係等不能參軍的理由)。俺「過五關、斬六將」,一切都通過了。來公社徵兵的是一位連長,姓李,山東人,高高的個,長得一表人才,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標準的帥哥。李連長知道俺是公社裡眾多參加高考唯一一個過線的人,不止一次地次問俺:「如果先你拿到入學通知書又拿到入伍通知書怎麼辦?」俺知道他是在決定給不給俺發入伍通知書。因為入學和入伍通知書都是在1977年底發,俺就像「火線入黨」那樣毫不猶豫地回答:「俺肯定入伍。」李連長接著問:「畢竟這是文革十年來第一次高考,若考上大學了,但你又入伍了,不覺得可惜嗎?」俺學著那時流行的口號說:「不可惜,一人參軍,全家光榮。」俺當時覺得上大學的希望不是很大,雖然考分過了初選線。與其上過中專、師範什麼的學校,到部隊後還有可能上軍事院校,不也很好嗎?徵兵期間,李連長一度住在縣委招待所,俺常常去那兒與他聊天,有時還跟他打籃球。雖說若入了伍,他便是俺的頂頭上司之一,但那時與他幾乎快成為好朋友了。
時間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天一天過去了,而入伍和入學通知書一個都還沒有收到。俺真希望如果有入學通知書的話,就早點來,最好不要在要收到入伍通知書那幾天來,要麼早幾天來,要麼晚幾天來:不要給俺出人生的大難題。也許是老天的安排吧:俺先拿到了入伍通知書,通知第二天早上十點在公社禮堂穿軍裝。媽媽高興極了,我們家馬上就是令街坊鄰居羨慕的軍屬家庭了!當天晚上,俺和幾個朋友一起去縣城邊的一家中央企業看壩壩(露天)電影,大家都知道,一旦穿上軍裝,大家能聚在一起的時間就不多了。那天晚上十點左右回到家裡。剛回家,就聽媽媽說,有一位原高中與俺同姓的同學來過,說」郵局裡有你一封信,可能是一所大學來的錄取通知書。「這位不是同班的同學以前從未到過俺家裡來。俺後來才知道,因為他老爸是縣公安局的,他的考分也上了線,他老爸便經常去郵局看有沒有哪所大學給他兒子發來的通知書。
媽媽已把這個消息馬上告訴了大姐。俺回到家時,大姐已來了,她說:「如果今天晚上不能從郵局拿到信,明天早上你穿上軍裝脫下來就不可能了。」精明能幹的大姐通過她朋友的郵局朋友那天晚上居然把給俺的掛號信拿到了。打開一看,天呀,真的是俺第二志願的那所大學來的錄取通知書!雖說學校是第二志願的學校,但專業卻被劃分到了被認為是最艱苦的專業之一。俺手中同時拿著兩個通知書:入伍通知書和入學通知書,真不知道選哪一個好,因為這畢竟是關係到俺一輩子的大事呀!媽媽說,學這個專業畢業後會被分到窮山惡水的地方去,還是去當兵吧?你去的兵種是技術兵(穿藍色褲子的),說不定比讀書有出息。大姐說,還是去讀書好,你畢竟是我們家的第一個大學生,這麼多人參加今年的高考,據說只有百分之一的考生能考上。專業雖然不好,但以後找了對象可以想辦法調回來。
媽媽、大姐和俺又一起到有初中文憑的小哥家去徵求他的意見。小哥一家已經休息了,硬被叫起來。小哥的看法與大姐不謀而合--還是去讀書好。萬一被分配到了窮山惡水的地方,在縣裡找個對象想辦法調回來。若當兵,轉業了要找個好單位不容易。從小哥家回來,已是半夜十二點多了。在二比一的面前,俺更難決定:聽了大姐和小哥的話,媽媽會不高興,聽了媽媽的話,這一輩子都可能成不了大學生了!這麼艱難的選擇要在未來的幾個小時裡(包括睡覺的時間)作出!老天為什麼要給俺這麼艱難的選擇呀?那時候,俺家跟大多數普通老百姓一樣,家裡沒有電話、沒有電子郵件(還沒有發明出來呢),沒有辦法徵求遠在幾千公里外的父親大人的意見。
最後,媽媽和大姐都說,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還是你自己決定吧免得以後你怪罪其他人。俺一個晚上幾乎都沒有睡覺:時而腦海裡出現是大學生的生活,時而又是軍人的矯健和英姿。早上八點鐘了,媽媽說,你去問問李連長吧,看你當了兵以後還有沒有幾會再讀書。匆匆忙忙吃過早飯後,身上同時揣著兩個通知書,搭上了去公社的班車,再怎麼說,也得跟李連長有個交代吧?到公社時,穿軍裝儀式已經開始了。公社武裝部長批評了俺,說都要成為軍人了,還這麼沒有紀律性。還沒有跟李連長說話,就看見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凝重,今天他本應該高興才對呀!俺說,「李連長,……」他打斷了俺的話說,「我知道了,你收到了入學通知書了。」原來只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好事也傳得快呀。後來聽說是縣郵局的人給公社的人打電話,說俺的那封掛號信不會寄到公社去了。他接著說:「你還是去讀書吧,好不容易考上了。」俺的眼眶一下子有些濕潤了,原來他是他那麼體諒人!誰說軍人的心像鐵一樣硬?俺艱難的選擇被他的一句話就解決了。當年的李連長,如果你有機會看到此文,俺真想有機會再與你拉拉家常。
數年後(1989年),發生了震驚中外的「六、四」事件。手上拿著明晃晃刺刀的軍械的軍人,對著那些要求民主、要求整治腐敗、手無寸鐵的大學生。俺在想,若當年選擇了當軍人,俺對這些為國為民請願的大學生下得了手嗎?俺會射殺俺的同胞嗎?俺本可以成為他們(學生)中的一員的呀!當了軍人的自我怎麼面對本可以是學生的自我呢?在良心和軍紀面前,俺會選擇什麼?好在老天沒有給俺出這道難題讓俺選擇。
俺的學生選擇導致了後來老婆的選擇,出國的選擇,但1977年底那艱難的影響俺一生命運的選擇永遠地伴隨著俺到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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