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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5名小學女生集體自殺事件調查

 2007-07-29 08:52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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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王小芹家的二層樓上,可以看到西南面1公里外的亳阜(亳州到阜陽)高速公路。高速公路東側是個水塘,沿水塘旁邊的小路向東七八百米就是王小芹就讀的安徽省阜陽市太和縣宮集鎮張營小學。被當地人稱作西溝的水塘是因高速公路取土而成。

  5月31日下午,王小芹和她的4名夥伴在這裡上演了一出悲劇。因經常被同班的男生欺負、侮辱無處可訴,在最後一節體育課上寫下遺書,相約跳河自殺。最後一刻,王雲退出。王小芹4人走下了西溝。王小芹、王潤潤溺水而亡,另外兩名女孩被救起。

  王小芹的遺書及王雲傳遞出的信息都顯示,自殺實在是被逼無奈。
  
自殺經過

  與此相應,被救起的女孩王青因受驚嚇,一直在輸液,另一名被救起的女孩王碧也因為受刺激,去了鄰村姥姥家,有村民分析,王碧是為躲避記者,她怕接受採訪招來報復。唯一願意講述的王雲,按照輩分是王小芹的姑姑。王雲的父親王道合是王小芹的父親王新發的三叔。

  「那天我們確實喝了酒,5個人喝了至少二兩白酒,還有兩瓶啤酒。」王雲回憶說,5月31日中午,王小芹從家裡帶了白酒,王雲則用礦泉水瓶帶了一瓶白開水。因為王小芹說白酒不夠喝,她們又花3元錢在學校旁邊的小商店買了兩瓶啤酒。

  那天有小雨。出門前,王雲的母親還問,這樣的天氣還用帶水?王雲沒搭理母親。事後她解釋,帶水是為了喝完酒後漱口。學著大人開瓶的樣子,把瓶蓋放在桌棱上,用手從上面一拍,就開了。王小芹帶了6個一次性紙杯,5個女孩走到學校南邊一座小橋上,「乾杯,忘掉所有的煩惱!」一人喝了兩杯啤酒。王小芹、王青、王碧、王潤潤4人分喝了王小芹帶來的白酒,王小芹喝得最多。幾個女孩子都哭了。

  幹完杯後,誰都沒說話,5個女孩圍著學校跑了一圈。暈乎乎的,跑圈過程中,王小芹和王潤潤幾次摔倒。王小芹在學校門口商店裡買了一袋冰塊,放在前額上,試圖醒酒。

  回到班裡,王小芹就吐了。班主任張世民看到了,並沒有在意。班裡幾個男生都覺得王小芹是在裝酷,有男生甚至說,「裝啥裝,喝點酒有什麼了不起的」。第一節社會課,5個女孩子都趴在桌子上,老師也不管。下了第一節課,5個女孩子在校園裡抱頭痛哭。

  終於熬到了第三節體育課,同學們都去了操場。王小芹拉著王青要跳樓。王雲勸阻說,「跳樓萬一死不了,摔斷胳膊、腿,豈不是受罪」。王雲解釋說,學校的樓最高才兩層呢。「那就去跳河。」王小芹沒有絲毫猶豫。

  回到教室,王小芹找出紙和筆準備寫遺書。「爸爸、媽媽,想到死,心裏很難受!」難過得無法寫下去,王小芹於是口述,王雲代她寫。為表示誠意,王小芹準備等王雲全都寫完了,她自己再抄一遍。就在同時,王青找了一支粉筆在同學張一(男)、張文(女)的板凳上寫下:「我死了,就是你們害的。」

  遺書寫到一半,下課鈴響了,上體育課的同學都回來了。王小芹抓起遺書塞進書包,衝出了教室,另外4名女孩跟在後面。5人一起向七八百米外的西溝走去。

  依然是毛毛細雨。「你看這雨,是老天要送我一程!」王小芹邊走邊說。這時喝酒喝得最少的王雲有些清醒了。事後她說,當時特別著急,不知道怎麼才能阻止王小芹。

  王碧也害怕了,兩個女孩一起勸王小芹回去。王小芹根本不聽,「跳樓你們不讓,跳河還不讓,是好朋友就不要攔著我」。勸說無效,王碧直接給王小芹跪下了:「不要死,馬上就是‘六一’兒童節了,再陪我們幾天,大家高興高興。」王小芹仍然往前走。

  「怎麼辦?」王雲慌了。「陪她一起死,如果死不了,就把她撈上來。」王碧回答說。西溝到了。王潤潤取出紙筆在溝邊開始寫遺書。「不想死,就回家,我不想連累你!」王小芹轉向王雲,「但是回家不要告訴我爸媽。」就這樣,王雲一路跑回1公里外的村莊。王小芹、王潤潤、王青、王碧4人則準備下水。按照王碧的描述,當時4個女孩手拉手跳了下去。時間應該是當天下午17點30分左右。西溝至少有4米深,當地村民描述,這個佔地十幾畝的水塘,幾年來一直被當做村裡的灌溉水源。溝岸陡峭,幾乎是個90度的直角。

  王雲氣喘吁吁跑回家,王小芹的父親王新發正好在她家打 麻將。王新發和王道合直奔向西溝。路上,王道合的鞋跑掉了,也顧不上找了。跑到西溝邊,見王青和王碧兩個人併肩站著,渾身濕透直發抖。「王小芹呢?」「還在溝裡。」王新發脫了褲子跳下去,連續紮了三個猛子,不但沒找到人,還喝了幾口水。不會游泳的王道合一看形勢不對,立刻跑回村子喊人。村裡很快來了30多名青壯年男子。一個多小時後,王小芹和王潤潤被打撈上來,兩人已經溺水死亡。

  王青事後接受安徽媒體採訪時解釋說,跳水後,她很害怕,拚命扒水,終於扒到了岸邊,這時候看到王碧也浮了上來,就將王碧拉上了岸。

  5個女孩子都是13歲。太和縣張營小學五年級學生。

  她們的世界

  「哥哥,要不是我想見你一面,我早就死了。我死後,你記住,是張一和張文害死的。他傷我的心,又傷我的自尊,我受不了了,才死的。你要為我討回公道。我死後,等哥哥回來,照張全家福。」

  這是王小芹的遺書。裡面所說的張一、張文是她的同班同學。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王小芹和她的4名女伴要靠自殺解決問題?

  從什麼地方說起,王雲想了好一會兒。反正他們就是老欺負我們5個。他們指的是以張一為首的6個男孩子,他們對外號稱「降龍伏虎幫」。所不同的是,他們是張營村的。王道合解釋說,作為一個行政村的張營村其實包括5個自然村,其中就有他們的路王村,張營小學設在張營村。5個自然村中,只有路王村姓王,其餘4個村子都姓張。張一等6人經常給女孩子起外號,尤其是路王村的女孩子。五年級共有8名路王村的女孩子,其中有幾個女孩都跟張營村有親戚,因此,張一不怎麼捉弄她們。

  見了面從來不叫名字,都是喊我們外號。什麼「小矮個」,「大鼻子」。今年4月,「降龍伏虎幫」中一個叫張龍的男孩用樹枝挑了一條細長的小蛇放在馬路中央,想讓車軋死小蛇。王小芹看不過,就把小蛇挑到路邊了。張龍就用手腕粗的棍子追打王小芹。「棍子都打折了,王小芹的右胳膊青了好大一塊。」王雲回憶,打完了,張龍還威脅王小芹不准回家告訴大人,也不准告訴老師。

  青了好大一塊的右胳膊最終被王小芹母親發現,但王小芹說是摔的,在母親再三追問下,她才說是被張龍打的。王小芹的母親氣不過,找到了校長同時擔任五年級班主任的張世民。張世民當時回答是,「這些男孩子,有人生,沒人養,不好管,躲著他們就是了」。

  類似這樣被欺負的事例多了。不僅王小芹,張龍還把棍子削尖了,上課時候,捅前排的王雲。要不就是攔在馬路中央,不讓5個女孩子通過。女孩子毫無辦法。

  5月7日那天下午,王小芹她們5人在學校旁邊商店買東西,正好撞上張一的「降龍伏虎幫」6人。王小芹她們轉身就走,張一帶人在後面拿著棍子追,一直追到路王村村口。撞上了王雲的大媽,王雲的大媽呵斥了張一,王小芹她們才跑回家。

  現在,回想起這些往事,王雲的話語中依然是恐懼。「他們說了,即使上了初中,也不會放過我們。」這是些怎樣的女孩兒?無論是死去的王小芹還是活著的王雲,最遠的出門是到了1公里外的渦陽縣高公鎮趕集,別說太和縣城,就連8公里外的鎮政府所在地宮集都沒有去過。

  農村的孩子很少和父母交流。父母也沒有時間管孩子。不論王道合還是王新發,事發後,更多的回憶是疼孩子,從來不打孩子,盡量滿足孩子們物質上的各種要求。但孩子想什麼,平常在學校怎麼樣,他們一無所知。「孩子回家不說,我們怎麼知道?」王新發坦承,學校離家很近,孩子放學回家就是寫作業,假期也是,沒有什麼娛樂,平常只是5個女孩兒一起玩。在王道合看來,把孩子送到學校供她上學,就是盡了義務了。事實上,王雲和王小芹在內的5個女孩,成績都是中等,並不在老師的重點關注範圍內。

  她們的自我排解能力匱乏。一是年齡,二是環境。這時候,除了追打,還有來自同學的侮辱。

  王雲回憶說,5月30日那天下午上課前,張文在班裡亂喊,高的跟高的配,矮的跟矮的配,並指明王小芹跟一個男生配對,王雲、王青等人也分別有配對對象。很多男孩兒也跟著起鬨。王小芹很生氣,但毫無辦法。於是,她和王潤潤跑到校門口的小商店買了一瓶啤酒,兩個人喝了,隨後就跑向西溝。張文害怕了,於是叫上王碧、王雲追過來。王小芹很快跑到西溝,當時就要跳,但被王碧和王雲勸了回來。

  張營小學的那些孩子

  「班裡真的有‘降龍伏虎幫’嗎?」「有。」6月7日中午放學後,13歲的張小營肯定地回答記者。張小營是張營小學五年級的學生、王小芹的同班同學。這個瘦小的男孩在和記者對話過程中,絕大多數時間都低著頭。他的旁邊是張營小學四年級的張小軍。「你們怕他們嗎?」「怕!」

  「如果他們打你,你能打得過他們嗎?」「打不過,他們人多啊。」「如果只是他們中的一個人呢?」「打不過。」「如果這個人比你矮、比你瘦呢?」「還是打不過。」事後,宮集鎮派出所介入調查,經過相互供認,「降龍伏虎幫」大約有11名男孩,不僅是張營小學,還包括一些在宮集鎮讀初中的男孩子。這些孩子基本都是張營村的,大多數孩子父母在外面打工,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每個人1畝多地,很難養活自己,必須出去打工。王新發說,不僅張營村,附近村莊的青壯年農閑時都會外出打工,「這就造成了校長張世民說的‘有人生沒人養’的現狀」,爺爺、奶奶疼愛孫子,很難管教。

  這些十三四歲的男孩,經常到學校旁邊的小商店賒東西,主要是酒和一些食品,然後逼迫其他孩子去結賬。村子裡有個老太太要趕集時,發現丟了200多元錢,由於家裡只有老兩口和孫子,很自然,老太太想到了孫子,經追問,正是孫子拿了錢給「降龍伏虎幫」的孩子付賬。

  孩子自殺不僅僅是「降龍伏虎幫」的事情,家長們認為,老師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王新發解釋說,單說班主任張世民,此前王小芹挨打後,妻子曾去找過張世民,但他不管。不是管不了,一個重要原因,張世民也是張營自然村的人,不想得罪本村村民。不管這一理由是否充分,一個現實是,事發後,張世民不僅拒絕了所有媒體的採訪,這個被5個女孩家長稱作「不近人情」的校長,事發8天後,也沒有探望過2名死者和3名受到驚嚇的女孩。

  未完的事件

  「說白了,就是他們張姓村民欺負我們王姓的。」王道合分析說,張營村3000多口人中,2500多口人姓張,只有不足500人姓王。歷任村支書、村長都姓張,村委會裡只有一個王姓村民,只是委員,說了不算。張營小學的老師也全都姓張,路王村僅有的一個女教師也在去年退休了。「如果學校裡有我們村的教師,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多少年來,張、王兩個宗族一直存在爭鬥,學校裡的孩子也沒少打架。

  孩子死了,連屍體都找不到了。因為與太和縣政府在賠償問題上存在分歧,王新發和王潤潤的父親王濤拒絕埋葬孩子,他們將孩子屍體放在張營小學院內。王新發解釋說,按照一個孩子一年5000元的撫養費用,13年就是6.5萬元,孩子成人後打工一年可以賺1萬元,30年就是30萬元,這樣算下來,應該要求36.5萬元的賠償,最終他們提出每個孩子賠償20萬元。但太和縣政府答應的賠償金額是2萬元。雙方僵持了3天。6月4日凌晨,兩個屍體失蹤了。村支部書記張先付稱屍體已經被太和縣公安局趁夜運走,直到6月8日,王新發和王濤再沒有孩子的消息。

  活下來的3個孩子中,接受記者採訪的王雲已經明確表示不再上學了。她的父親王道合解釋說,那些「降龍伏虎幫」的男孩子已經放出話來了,到了宮集讀初中,也不會放過我們的孩子。你想在離家不到500米的小學,孩子都受欺負,到了離家8公里的宮集,誰敢保證孩子不出事?

  (文中除死者王小芹、王潤潤外,所有未成年人均為化名)(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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