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包子铺藏车 目击军人开枪现场(组图)
我先将自行车放在“庆丰包子铺”侧面小胡同内,有一青年人站一旁,我说请你帮我照看一下,青年人慨然允诺。(そらみみ/wiki/CC BY-SA 4.0)
按:我先将自行车放在“庆丰包子铺”侧面小胡同内……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看我俩年老,挥挥手说:“走开罢!走开罢!”……妇女怒,双方争执起来……
中午,老同学杨××来坐,说:“杜,老同学,早想来谈谈心。谈天安门事件性质及引出的结论。”听起来,真实、完整,有现场,动感情,有分析,思想深邃,引人深思。越听越觉得该记录下来,珍藏,供未来研究参考。1954~1956年,他与我在北京马列学院同班同学,但不在一个党小组,与我来往不很密切,目前政局复杂,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是否真正谈心呢?会套我吗?会出卖我吗?觉得这些又是多余的无聊的。听他说到,某军级干部在事件中搜集到若干大字报选材料,无处藏存,交给他深藏,他已将材料(包括日记与材料)用油布包好,藏在某某处。此时,我才相信他真诚待我,今日所谈皆肺腑之言,是心里淌着颗颗泪珠向我倾吐的。怪我年老,记忆力不及中年期博学强记,他走后,我就及时追忆追记,但人物、语言、情节,已有许多模糊了。遗憾得很了。下面就沿着他谈话的线索,先如实地记下罢。
“六一”前,战友某,军级干部,在部队被召集开会。会上说,要对天安门学生进行镇压。今日不谈应不应镇压,只谈执行不执行军令?否则以军法从事。每个领导人都必须表态。这位军级战友说,和平时期对游行的首都学生开枪,性质非常严重,不让说道理,就要大家行动,这太反常了。这位战友非常为难、苦恼,仓促间决定:走为上计。借口到亲戚家看重病,偷偷来我家躲藏起来。其实这是谎话。以后他一直住在我家,我俩出于一种爱党爱民之心,冒着生命危险,那几天出没于天安门广场和长安街大道上。
6月3日晚12时不到,我俩藏在广播电影电视部大楼(北京复兴门西)北门处花坛水泥墙南侧下。此时复兴门大街、木樨地一带人群如潮,坦克、装甲车装备的步兵从西往东开进。边闯进边开枪。枪声大作。这时的现场是:军队一开枪一冲,人潮后退,军队冲过去,人潮又复归到原地。
6月4日晨3时左右,我骑着自行车,骑到六部口街(北京中南海西南)西,即电报大楼对面,长安街南侧,我先将自行车放在“庆丰包子铺”侧面小胡同内,有一青年人站一旁,我说请你帮我照看一下,青年人慨然允诺,说:“你老了,小心,你去看,我给你看好车!”那几天北京人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的道德。确实是无人偷车,无人吵架,相互间充满一种人间的热爱礼貌。
我闯过大马路,看电报大楼大钟,已近7时。坦克几十辆几十辆列队由东向西冲来。这时,西单路口一带集结着几万人。又是昨晚复兴门大桥出现的那种场面:人群密密麻麻,堵塞了路口大街,坦克冲过来,开枪,人群向四处哄然散去。坦克一过,人群又重堵塞了回来。
(插:1989年6月5日或6日上午我到班上,国家新闻出版署出版司×××,北大的毕业生,写一笔好字,有些傲气,到我办公室跟我说:“六四拂晓,我在六部口北府右街南西侧中宣部出版局院南墙根。街上学生市民有几百人躲进这个大院避难。街上机关枪声响成一片,我在南墙缝中盯着西长安大街。就在邮电大楼正南方向,北京邮电门市部北马路西,有几十个大学生从东往西逃了过来。我看到坦克撞上去,当场碾倒十一人。”他说得很激动,很具体。这不会假的、错的。后来机关清查,无人揭发这件事。不了了之。)
老同学杨说,6月4日7时多,我拖着悲愤但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一路上,我数血迹处,共五十三处。西单附近,两辆三轮车上血迹斑斑,鲜血还在从车上往地下流淌。
西单附近,两辆三轮车上血迹斑斑,鲜血还在从车上往地下流淌。(图片来源:64memo)
我顺路到了复兴医院(广播部西)。停尸房外立着一位发呆的小女护士模样的人。我打听情况,她立即友好地将我领入一小房。说,一夜了,我们医院先后收了北京三百多人,院内死亡四十余人。停尸房还有遗体呢,你去看罢。我去数了一下,共二十八具。
(老友韩崇德,原为纺织部副部长,也告诉我:他大女儿在复兴医院作护士长,告父亲说,复兴医院死六十二人,伤一百一十人。)
杨说,这几天,医院医生们想打听死伤情况,彼此医院用如下巧妙语言打听:“我们力量不敷了,理不了,你们能收多少啊!”对方如数以告。这样数字大致出来了。
复兴医院:死四十八人,伤二百余人;
邮电医院:死二十人,伤一百余人;
三○一医院:死十余人,伤几十人;
杨说,这日上午我回到家里。我们四个孩子相继从街上回来,大家兜情况,全家人抱头痛哭!
杨说,6月4日到6月8日,戒严部队继续开枪伤人。我们那一带,共死人九个。
复兴门大桥口,坦克值班。我与藏我家那位军级老友,到桥口,流着泪,对军人恳切说,枪口可不能向老百姓开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看我俩年老,挥挥手说:“走开罢!走开罢!”我俩离开若干步。我女儿在我俩身后,目睹了一妇女到坦克前,质问:“解放军为什么向人民开枪!”解放军答:“我们没开枪!”妇女怒,说,我邻居一人被你们打死了。双方争执起来,军人开枪将她击毙了。
那时,大家生命危在顷刻间,我每次出街来,多一个心眼罢,我在前边走,让我女儿在离我几十步外跟进。我对女儿说,爸爸若有意外,你好处理。
我四个孩子,那些天疯了似的,天天外出活动。我老伴胆小怕事,劝我告孩子们勿外出。我说,他们都长大成人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让他们自己做主罢!
说到此处,老同学老泪涟涟。我也忍不住哭了。
杨继续说:6月4日凌晨,关山复同志女婿被无故打死在临街的木樨地24号大楼外间厨房。子弹从走廊玻璃窗射入,穿过“女婿”头颅,打到屋顶,反弹到内房玻璃,穿过,掉到地下。这子弹头现在还被家人保存着。关山复,东北人,解放后做过吉林省委书记。与我一起工作过。“文革”中异常倔强。我为他家不幸去看望他,劝他莫说过激的话。他说:“段琪瑞杀死了三个学生(另一说杀死十二个),完蛋了!”
杨说,6月2日,天安门广场北京大学生,已写好撤退声明,决定次日全部撤离广场。待在天安门广场的是外地来京大学生。我们做做工作,可以和平方法解决。但为什么非将矛盾激化到动武的程度呢?我怀疑是有人显然出于一种政治上的考虑。
我们开枪错了,譬如说我们是不得已的,我们老老实实承认误杀误伤多少多少,也能取得群众的一些谅解。我们不这么做,坚持说我们完全正确,编造不实之词,引起群众极大反感,今天是20世纪80年代,晚上天安门情况,用红外线摄影机,都拍摄得一清二楚。我们骗得了谁呢?
杨说,天安门事件后,我们紧接着搞“清查”。有的戒严部队任意逮捕、使用酷刑。我亲戚,任清华大学一系的大学教授,他的一位助教,被一张照片敲定参与了打砸军车犯罪行为。这位助教的一家人作证无此事。戒严部队不承认,助教说,不要别人证明,这照片可证明。戒严部队说,怎么证明?助教说,照片上的我头发这么短,我今天的头发这么长,从砸军车到今日被审,前后只半个月,我头发能长这么长吗?说得戒严部队哑口无言。释放。但助教被捕去后,已被毒打得遍体鳞伤。出狱后第三天死去。医生解剖,内脏全被打坏。家人控告,对方想给两万元了结。家人不干,此事至今仍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