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现实逼迫的无奈和倔强(图)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看中国2018年11月22日讯】儿子的电话来了,问他是不是下班了。他说刚从村口的厂子里走回来,正收拾锄头和镰刀,准备去玉米地里锄草。

儿子说我妈呢?他说你妈在地里等着呢。

几秒的小沉默,他说没事就挂啦,然后就挂了。前后不到58秒。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跟儿子的对话就这么短。

他也很少想着多问,问了也不了解,也不愿意听儿子多问,自己也很少耐烦回答。

想问的事其实很明确,就一件,有没有找到对象?但这个问题是大家心里的隐痛,不能问。

问了,儿子的回答往往是:买不起房子。然后,就开始了一个循环问答,;;“别人也买不起,不也结婚了;;”。儿子的回答是,;;“别人是别人,我为什么跟别人比?别人死,我也得死吗!?;;”他每听到这就感觉胸口被狠狠地顶了一下,又寻摸个理由说,;;“那找个不要你买房子、人家有房子的不成吗?;;”儿子说,;;“肯定不成,绝对受不了上门女婿的低答劲儿,别说了,爸,我挂了……;;”。

儿子好像就这么陷在牛角尖里,还越钻越靠里。

不能细算,自家小子出去上大学开始,这一晃都十五年了。

那两年儿子岁数不算大,他也不算老,心里想着由儿子去吧,万一也混出点模样来,到三十成家也不算晚。

人吧,有时不能不服老,年轻时再抗得住的身板,也慢慢有点老化了,自己再过四年就过六十了,同辈人的孙子都已经上小学了。再瞧瞧自己家这位,也不着急。

村里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好听的传到耳朵里,说是你家小子,大博士,眼光高,挑得狠。说得不好听的,即使是转述人尽量给过滤掉更不中听的话,那意思也是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暗疾呢。

生产队里的黑毛姐夫,那可是不论田头地角地遇到,还是街巷店铺地碰见,总也开着玩笑,以前是说看看人大学生的爹妈,你家小子带回媳妇来没?现在是看看人博士研究生的爹妈,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他和儿子他妈也就臊得笑笑,要不是这几年外甥长大了,好玩的事迹成了论说的由头,还不知道街坊邻居碰到怎么搭话。

他家这位,今年大年三十晌午在打扫门外卫生的时候,正好被从供销社买香烛出来的黑毛姐夫看到,特有的嗓门喊着,老远就能听到,;;“喃说,大博士还能干这扫土拖地的营生?快扔下来;;”,;;“你怎么还不赶紧领个媳妇回来,看把你爸你妈着急哩,那可是在药材地干件儿,找个避风旮旯就一抹一抹擦泪哩;;”。还没等他这位当家子姑父说完,这小子什么也没接茬,丧着脸端着空簸箕就进了家门,;;“哐啷;;”一声。黑毛姐夫走到跟前的脚步一顿,讪讪地拐进旁边巷道走了。他刚想喊出的;;“姐夫;;”两字就留在嗓子里,回头看正在清理大门口顶门的松竹梅三个字,二十多年前用墨喷坏的;;“竹;;”字那个竖钩看着更尖了,当时觉得好像要扎在心里一般。

他在琢磨难道自己错了?

错在送自己小子出去读书求学?这不是错,村里的他们这帮年轻人,那个不是从村小到乡中过来的,考上重点高中了,家里条件又不是一点都供不起,肯定是帮扶着让他往上考的,能学到那步是他的命,做父母的不强求。

错在没让他大学毕业后就工作?这也不是错,小子上大学最后一年刚开始,就确定保送本校研究生了,又不用自家再掏学费,顶多支援点生活费,后来人在第二年就转博了,补助省着点差不多够吃喝了。

那错在那里了呢?脑筋转了几圈没有个头绪。想起昨天傍黑中央台的天气预报说今儿五点以后会下雨,他就先把锄头和镰刀放在过道里,把院子怕淋雨的挎娄、摘筐等东西收拾了一圈,然后才带上工具,锁了门,往村西走去。

入夏后的天气真是长起来了,日头挂在西山寨上面还好大一截,天上一点云彩也没有,看样子这雨估计下不成了。他觉着平常在村口选矿厂上上白班还不赖,五点下班回来也不耽误地里的营生。

路上看不到往家走的,反而往地里往菜园里走得人多,都跟他一样,趁着天还明着,干活也不热,去地里锄锄草间间苗,去菜园绑绑架担担粪。隔三差五地,跟迎面走来的人打过几回招呼,大约一里多地就出了村子。

继续往西,走到一棵老黑枣树下,换换肩膀抗锄头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五十岁那年,他身体暴瘦,但吃得并也不见少,开始觉得是干活累的,后来慢慢感觉有时候蹲着想往起站,两条腿没力气。孩子姥舅建议他去县里检查一下血糖,结果出来一看都快20了,这是得了二型糖尿病。

这年春节也是儿子毕业后留京工作头一年,回来后听到他得糖尿病的消息,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愣住了,后面才缓和过劲来,问他吃降糖药和血糖监测的事。他说;;“你姥舅也是多年糖尿病了,拿着他吃得药问了医生,说我也可以吃,就开始吃到年前,血糖点数下降了不少了,这阵子早上起来空腹一直监测这呢!;;”。

过年看着忙忙叨叨的,农家人内里还是轻省多了,伙食相对也不错,油,肉,米,面,盐,糖那样会少?一顿又吃了不少,儿子就叫他一起晚上溜达溜达,便于控制血糖上升速度,可能是刚确诊,也比较遵医嘱,他同意了。

出门先往东向村口的省道走,折返后觉得走得不够,父子两个就继续往西,也就走到老黑枣树这,他说,;;“你看树下你建海叔家这块地,今年是荒地,为啥荒?今年春起里说要去市里干件儿,挣点活钱就能够吃喝,不待去种地啦。他说嫌事多,麦子不种就不种吧,连玉蜀黍也不种。后来市里打工的活没弄下来,地里也错过节气了,着急忙慌地种了一茬亩半的红山药。这么好一块地,就收了一季粗粮,山药是长得不赖。赶上今年冬天暖和,还不到过年,放在地窨子里的山药就烂了,你回来时看到河沟里的那一大堆,就是他家刚倒得。你说这是弄了啥?事一点准星也没有,就把能干能做得全扔了,就等着那事来,结果两头都占不上。;;”

他不记得儿子当时有没有说话,难道这个道理是不是让他觉得事没定下来,就不要乱说话,免得搞不成。可仔细一想也不对啊,自己小子都工作快六年了,再隐藏好也不至于一点迹象也没有吧?

人还是不要打无准备之仗,以前评书不是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么!粮草?哎!那年春节前儿子说头年工作,自己多买点烟酒去看看他舅们妗子们。

这傻小子连个摩托车都骑不好,试火了好几次,都骑不上走,他说还是我带上你一起去吧。

五里路,不算远,一溜上坡,风倒是不大但有点冷,他一边挑着平坦的骑,一边跟后面的儿子聊,笑着说;;“你留在北京拉,要是在咱们省城里买房子,我砸锅卖铁地还能给你凑十万,在北京那地方一说就几百万,这点可是顶不上大事,就是把我这身骨头买了估计也不够;;”。

摩托车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左拐右扭,风吹得只听见儿子的回答声忽大忽小,儿子说;;“爸,可别昂,那钱你和喃妈留着养老吧,我这不是才上班呕,先攒攒看看吧。;;”后来也没有再谈起这些事。

全国人民都知道,后来的几年里京城房价的飙升可不是他一个小博士的工作涨幅能跟得上的。儿子从小就要脸要强,可再要脸要强也顶不上现实的钱不值钱来得劲大吧。想到这,他貌似也想通了一些什么,突然就感觉眼睛里好像进了一些小东西,赶紧放下锄头,站那揉了揉,看看周边的坡和梁,活生生的现实。现实强似人,一时半会也没有解决办法,那就先这样吧。

家里的路再远也近,没多久就快到了,天黑前还能忙活一两个钟头。翻过一个低小的坡梁,他走到地头上,看到自家孩子他妈已经蹲在畦陇边上,左右手并用地拔了一大堆野草了,于是赶紧大声地呐喊了一句,他来了,别着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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