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很早以前,泗县、五河往来于南京的那条古商道,过去叫“江淮中道”,就是在这条古道上有个叫“土沛”的镇子,也就清朝后期改名为“古沛”,直到现在还叫“古沛”的那个集镇。别看镇子不大,可一条东西街道有半条街都是南方过来的商人。其中有个打油的,原是浦口人,姓蒋,不知叫什么名字,小一辈人都叫他蒋老板,同辈和长辈人称他蒋蛮子。这蒋蛮子好手艺,他打的麻油,一是清亮,二是纯香,夏天浇在小菜上,光闻那香味,就能增加食欲。他在镇上干了近二十年了,人缘好,生意做得也精,加上这南北商道上贩子们也就认准他家的油,所以生意十分火红。就在他家一墙之隔,有个做杂货生意的店铺,老板姓赵,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是北方人,同辈和长辈都叫他赵侉子。这赵侉子讲话有点冲,好抬死杠子,人缘也不太好,生意做得也小,家境不算宽裕。因和蒋蛮子是紧邻,两家又都是外乡人,相处的也还算好。蒋蛮子常常接济赵侉子。赵侉子也偶然回敬一些针头线脑的常用东西给蒋蛮子。
不知是谁家,也不知哪个先提出要将赵侉子家三岁的女儿给蒋蛮子做干女儿,这蒋蛮子还真的扯了两丈花布给干女儿做了春、夏、秋、冬四套花衣服,这赵侉子也回敬了四坛酒。两家就“干亲家”的你来我往了。这年冬天,浦口那边给蒋蛮子送来信,说是老太太不行了。这蒋蛮子要把二十坛香油暂放在赵侉子家,说是等老太太过世后过了“五七”再回来。因每坛都是封了口的,也不怕风吹雨淋,就放在赵侉子家后院顺墙根摆着。赵侉子还弄了两样小菜请蒋蛮子喝了两杯,算是送行。这土沛离浦口最多也就是两天的路程,可平时生意太忙走不了,一年中只有中秋节和过年能回家几天。两个干亲家道了别,蒋蛮子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话说这天,赵侉子家在后院铺了两张筛子晒豆子,不知是谁家几只鸡从墙洞里钻进来吃豆子,连吃带刨,豆子滚的到处都是,赵侉子发现了气得抓起一只小板凳就砸,这一板凳飞出去却砸在了人家蒋蛮子的香油坛上。赵侉子不由得叫了声“不好”,心想这下要赔人家一坛油了。岂料坛子砸碎了却不见一滴香油流出。在阳光下有两锭银子在闪闪发光,甚是耀眼。赵侉子跑过去一手抓起一只银锭掂了掂:“乖乖,都是二十两的银元宝”。赵侉子又打开其它坛子,每坛都有两锭。二十坛一共有四十锭、八百两。赵侉子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么多银子,别说有了,连看也没看过这么多。乖乖,这蒋蛮子还真能攒,平日还说打油利小,妈的,利小能攒下这么多银子?又一想: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肚里不藏着鬼的。去他妈的,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发”,也该我赵侉子粗几天腰了。一不做,二不休,这赵侉子把银了全拿出来收藏起来,把二十只空坛都装上了油。然后沿墙摆好。人说侉直、侉直,看来这赵侉子在八百两银子面前系起了肠子。
再说蒋蛮子奔到家后,老太太看了最后一眼就归天了,一家人忙完了丧事。蒋蛮子过“五七”三十五天就匆匆赶回土沛。赵侉子见干亲家回来了,装着无事似的和蒋蛮子一起把油坛搬回蒋家。当蒋蛮子打开封口一看,个个坛子都满满地装上了香油,不见了银子。顿时傻了眼,气得要过去和赵侉子理论。但一想临走时明明说是二十坛油,现在这二十坛油摆在面前,你要说坛里装有银子,到哪去说呢?蒋蛮子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一口气阻在心口窝,病倒了。可最让人生气的是,这赵侉子一边忙着请大夫,一边一日三餐的送吃捧喝。土沛镇上下都夸赵侉子是个大好人。没两天蒋蛮子死了。赵侉子花钱雇人去浦口蒋家报丧,蒋家兄弟姐妹来了好几个,听赵侉子说干亲家回来后还念叨着老太太,可能是伤心过度而亡。满镇子人都夸赵侉子够义气,蒋家人又见赵家几岁的女儿披麻戴孝,甚是感激。蒋家的人提出要将蒋蛮子灵柩抬回去安葬。但所带银两可能不充足,问能否请赵侉子把油坊无论几个银子变卖了。这赵侉子把胸脯拍着“咚咚”响。请人盘了价,连油带东西一共可作四十两银子。可镇上一时没有愿买,赵侉子便拿出四十两银子自己买了下来。另外出钱替蒋蛮子买了口上等棺材,还哭得死去活来,说平时蒋蛮子为人怎么怎么好,对他家小女怎么怎么疼爱。哭得周围人都受了感动,也都陪着一同流泪。蒋家兄弟姐妹对赵侉子千恩万谢后,将灵柩运走了。
赵侉子平空得了八百两银子,同时在镇上落了个好名声,又有了油坊,当地人也都纷纷上他的油坊买油,蒋家兄弟姐妹在南面也逢人就说这赵侉子油坊,生意越做越火红。赵侉子很快成了镇上三大首富之一,又讨了二房,一心想要个传宗接代的。
这天赵侉子就着花生米,喝着两杯酒,觉得酒上了头就早早地睡下了。刚睡不久,迷迷糊糊就听有人叫“亲家、亲家近来可好”。赵侉子一见是阴间地府阎王爷身边的人,看穿着还是个不小的官呢,当他眨巴眨巴眼睛一细看,原来是死鬼蒋蛮子。这下赵侉子吓出一身冷汗,认为蒋蛮子来向他讨债。他想爬起身,可光用劲,怎么也爬不起。这时又听蒋蛮子说:“亲家,你拿了我的银子,可要加倍还的哟。”说完朝二太太房里走去。赵侉子欲阻止,可动不了。正在这时,一佣人大呼小叫喊醒了赵侉子,那佣人高兴地说:“老爷、老爷,二奶奶生了个带把的。”赵侉子拍拍脑门说:“我不是在做梦吧?”那佣人跑过来拽赵侉子说:“不是做梦,不是做梦,你快到二奶奶房里看看。”赵侉子跟佣人来到二奶奶房里,就听婴儿“呱哇、呱哇”哭声,再看确实是一个又白又胖的男孩。赵侉子忙活了半夜,回到大奶奶的房里,这大奶奶因生了个丫头后再也没翻泡。这下二奶奶生了个带把的得宠了,大奶奶有点醋意,见赵侉子鬼鬼叽叽过来,冲他来了一句:“生个带把的就了不起了,我看是个讨债的。”大奶奶这一提,赵侉子又猛然想起刚才的梦。巧的是蒋蛮子来讨债,不冲赵侉子来,偏偏走到二奶奶的房里,而凑巧的是二奶奶生了个男孩。赵侉子倒吸一口凉气暗思:乖乖,可能是蒋蛮子来投胎讨债的。听人说城隍庙的小鬼每三年换一次。这蒋蛮子死了正好三年了。从此,赵侉子心神不宁,老是想着这家伙投胎,怎么个讨?会不会是个逆子,成人后吃喝嫖赌败尽家产?
岂料这孩子还真争气,出了娘胎一直没病没灾,一分多余的钱也没花过。十分听话,十分孝顺,十分聪明。读书过目不忘,作诗文惊傻了先生,十四岁时参加乡试中举。后被选官干了个知县,因为官清廉,深受百姓爱戴,几年功夫官升四品做了知府。赵侉子看儿子耀宗光祖,频频升官,早把那梦忘得一干二净。可就在做知府的第三年,赵侉子的儿子偏偏参加了什么“变法”。神宗皇帝死后,哲宗继位,高太后临朝听政,起用了旧派首领司马光为相。司马光为相后对新人新法一概罢除。赵侉子的儿子因参加了新法被革职。赵不服,上书力辩,高太后生气,要杀鸡给猴看,就拿赵侉子儿子开了刀,杀了头,抄了家,没收了全部家产,就连赵侉子的小油坊也给封了。佣人们又一个个走了,赵侉子比以前更穷了。这时他又想起了许多年前做的那梦。才相信了昧良心的歪财不能要。他用自己的经历把“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发”改成了“马无夜草不肥,人有外财不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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