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旅游见证者到制片人
1986年,汤姆·皮欧赛(Tom Peosay)刚从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和他那主修亚洲学的太太一起去亚洲。作为旅游者和登山运动员,汤姆在西藏逗留期间,和其他旅游者一起,亲眼见证了 1987年的拉萨起义,以及几次藏族僧侣和尼姑要求独立的集会。当时,汤姆等西方旅游者看到:中国军队迅速而残酷地把集会镇压下去,只要有人公开声称“我是西藏人”,或者展示印有“雪山狮子”图案的西藏旗帜,甚至拥有一张达赖喇嘛的照片,就成了必须惩罚的犯罪行为。
纪录片《西藏:雪山狮子的哭泣》(简称《雪山》)就起源于汤姆的那一次西藏之旅。从那次起,他开始热切地关注喜马拉雅山那片高原的历史命运。化装成普通旅游者,汤姆和摄影组成员瞒过警戒重重的中国当局,非常小心地采访了68位藏人以及“自由西藏运动”的参与者。
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团队。撰稿人维克多利亚·玛德女士是1986年奥斯卡奖的获得者,她的最佳纪录片《破碎的彩虹》,曾揭露美国印地安人被强迫迁移的问题,使这一问题获得关注与同情。《雪山》的图像,由资深电影摄影技师指导编辑。李察吉尔等一批好莱坞影星给这个纪录片以支持,为它做解说词,贡献出优美的画外音。
这样一批关心弱势民族的制片人,在世界屋脊上展开这个巨大的、实质性的采访工程。十年来,他们近距离地观察中国统治下的西藏,发现西藏人民不仅生活在中国军队的管制之下,而且在经济上感到绝望。影片提供了各种历史的、现代的视角,让观众全面了解西藏状况。
《雪山》记叙了西藏在中国政府统治下长达半个世纪的灾难,展示了一个宽广、美丽的西藏以及发生在那里的事情。制片人希望,这个纪录片能够增加世界对西藏问题的认识与关注。
“沙坛城”象征西藏文化的坚忍
《雪山》里有一个令人难忘的镜头,即西藏喇嘛精心用沙制作“坛城”(梵文的音译为曼陀罗)。千万彩沙从喇嘛手中慢慢倾泻出来,制成涵义深邃、壮观古雅的图案。沙坛城象征了浩瀚的宇宙,作为至善及和谐的表记,奉献给饱受忧患的世界。喇嘛制成坛城又将之毁灭,然后再继续制作,这个过程体现西藏文化中的忍耐与仁慈的性质:破坏和受难是应该被忍受的。
受到佛教坚忍力量的感染,汤姆和他的同事用这部非凡的纪录片,记录一个有着1700年历史的古老文明的毁灭。它既是时事记录,也是民族志学。作为一部旅行见闻影片,它不仅带领我们进入那与世隔绝百年的遥远国度,而且提供了一次心灵的旅行,让我们体验一个民族对于其文化将被毁灭的恐惧。像一部编年史,纪录片描写了自中国军队进入西藏这偏僻的高原,在后来五十年间,世界屋脊上的人们如何在高压坚守自己的信仰。如果不是宗教给予这个民族以信心,一切的声音都可能消失。
他们采访了一批从劳改营出来的西藏幸存者,那些人曾经被刑求,被歧视,其中有的人离乡背井流亡到印度。《雪山》展示了不少珍贵的档案资料,例如1987年西藏游行的秘密拍摄镜头,其中有僧人坚帕丹增从燃烧的警察局营救他被捕的同伴,被严重烧伤,最后被中国警察拘捕、刑求,直至杀害。坚帕丹增被西藏人视为英雄,并成为这个时期的见证。
两个长刑期的西藏政治犯在接受采访时,讲述他们的故事。一位是西藏东部一个酋长的女儿阿里沛青,她满怀深情地回忆她的青春时代,本来已经做了尼姑的她,在父亲去世之后,带领父亲留下的武装力量抗击中国军队,以致身陷囹圄21年,她是一百个女囚徒中幸存活下来的四个人之一。帕登嘎措是在达赖喇嘛逃离西藏之后被捕的一个僧人,在33年长的时间内,他先后呆过好几个监狱、劳改营,长期遭受酷刑折磨,狱警甚至把电棒塞进他嘴里。
通过被访者的故事,西藏近几十年的黑暗秘密得以鲜明地展现。然而《雪山》不仅仅传播悲惨故事,它还摄取了现代西藏的丰富性:华丽的雪山景观;从偏僻修道院里罕见的宗教仪式,到康巴勇士的赛马会;从喜马拉雅山美丽的山顶、游牧藏人的□牛队,到圣城拉萨的妓院和贫民窟。叩长头的佛教徒和中国人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一起展现在首府拉萨;严厉的解放军行进队伍,穿过西藏传统的庆典场所。
纪录片是一个对自由的恳求
达赖喇嘛依然是西藏人民最热爱的代言人。在影片中,他一如既往地强调他心中没有对中国统治者的仇恨,继续宣扬佛教的爱与仁慈的精神。达赖喇嘛说,他希望西藏在中国与印度两个大国之间,成为一个非武装的和平区。
中国政府发言人、驻华盛顿中国大使也接受了采访,他指责一些西方政府正式接待达赖喇嘛。汤姆等制片人努力寻求平衡,也采访了一部分中国官员,但是,和影片上朴实而神秘的西藏僧侣、尼姑比较起来,那些中国人的声音就像机器人一样呆板。
作为观众,我的西藏朋友达瓦才仁评价《雪山》说:“这个纪录片不仅仅记录了中国统治与西藏人民的互动,还以更加恢弘的眼光介绍了西藏的现状。──除了牧民赛马人仰马翻引起观众阵阵轰笑、穿着非传统民族服装的少女随着打击节奏演唱传统民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孤单的磕头朝圣者等镜头之外,我们实在很难看到一个曾经拥有过千年古老文明的西藏文明,因为这个文明已经濒临消失。残暴的镇压和制造西藏文化的软性变化,是中国政府征服西藏民族互为依托的两种策略和手段。就这点而言,纪录片显然是成功的。只是希望这不会成为西藏民族的挽歌。”
达瓦才仁的话如此悲观,但《雪山》的制片人却充满信心。在纪录片的结尾,采访者探究爱和宽恕的哲学,强调非暴力抗争的理念终将带来宗教和政治的自由。玛德女士说:“这是使希望变成现实的时候了,我们将看到世界上出现一个非暴力抗争胜利的典型。”
此片目前正在美国各地上映,被视为是一部富有传奇性、充满了勇气和同情心的史诗性作品。这是世界关注的人权热点,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西方人对于西藏的同情几乎是一致的。影片也探讨了西藏的出路,认为西藏的希望在于中国社会的变化,也在于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关注西藏问题。
原载《开放》杂志(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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