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的故事(中)(圖)
金門縣大膽島上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標語(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看中國2023年11月30日訊】(接上文)
八.家父的婚姻
家母在雲南軍區司令部情報處工作時期,常有一個令人討厭的人參加會議及過黨組織生活,那就是每月回處裡匯報工作的家父。在擠滿了穿著臃腫肥大軍裝軍人的會議室角落裡,常出現一個西裝革履皮鞋賊亮,鼻樑架著金絲眼鏡,總是吸著煙,神情冷漠、不屑一顧的高個男人。女同志們稱他「資產階級」並遭到本能的反感和冷落。而在一個司令部週末的舞會上,當一幫土八路幹部擁著女同志挪動著笨拙的舞步時,英俊瀟灑的家父,鶴立雞群般的出現在舞池中央。(家父在國民黨軍潛伏期間,不但抽喝嫖賭五毒俱全還成了交誼舞、華爾茲的高手)他和當時的十三軍軍長陳康夫人郭青的翩翩起舞,以及後來得知這位年輕幹部的傳奇經歷,便徹底改變了女同志們對這個「資產階級」的認知和印象。天真無邪淸純如璐的家母就是那樣的墜入了愛河。(家父家母一九五四年成婚、次年冬我降生於軍區醫院)。
九.英國獵槍換周超
一九五六年,初為人父的家父厭倦了長年的軍旅生涯,向昆明軍區司令部提出轉業申請遲遲未被批准。家母的上司,省人委辦公廳主任吳鴻賓(也是家母閨蜜吳魯民的丈夫)對時任昆明軍區代司令員陳康將軍進行了耐心的說服工作並向陳將軍賄賂了一個特殊禮物,最終讓家父得以轉業。禮物是原國民政府雲南省主席盧漢先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被老毛以中央政府的名義「邀請」(實際上是監督)進京居住前贈送給中共雲南省人民委員會的一支英國獵槍。這是一支通身鍍法藍、槍托鑲嵌寶石、精美的貴族雙筒獵槍。這對身經百戰愛槍如命的陳康中將,無疑是如獲珍寶。(據說陳將軍每次向人炫耀獵槍時都會說:「這槍是用我手下的愛將周超換來的」)。
家父轉業到了雲南省委統戰部參事室,繼續在黨的隱蔽戰線上勤懇的工作。(一九四九年底國民黨雲南省主席盧漢通電全國起義,省政府及滇軍高層將領投共,雲南和平解放。之後原雲南省主席龍雲和時任主席盧漢被毛澤東、「請進」北京居住,而原雲南省舊政府的廳局長及滇軍的高層將領則歸入省統戰部參事室(享受中共高幹待遇「參政議政」),其實就是養了起來。當時參事室的主任是李戒彌(延安時期的老紅軍幹部),家父的表面職務是秘書,負責三十多位國民黨軍政前朝元老的政治活動和學習,而真實工作是通過這批起義人員在臺灣和東南亞千絲萬縷的關係,進行對臺灣國民黨政府軍隊的情報刺探、收集和策動。
家父周秘書這一時期的工作就是成天和國民黨高幹和將軍們混在一起:開會學習、討論時政、喝酒吃飯、下棋打牌、釣魚打獵、遊山玩水。(在我童年時的記憶裡他有獵友:雲南文史館長唐瀛九、棋友:舊警察廳長李子正、舊教育廳長安恩浦、釣友:滇軍某軍長蔡英武、參謀長羅展……)。
離開中緬邊境艱苦環境和枯燥部隊生活的家父,在六十年代日子過得順風順水。由於工作的特殊性,他沒有陷入這一時期黨內的政治運動。他去黨校學習、去溫泉幹部療養院療養,打獵釣魚攝影跳舞,家裡養著一條軍區訓犬場送給的退役德國軍犬(烈虎)和一群可飛行千里的軍鴿。這一時期他在雲南黨政軍內交結了一批朋友,週末總是帶著我去交通廳長黨元成家聚會,大人通宵打麻將,孩子們吃了宵夜就擠在大床上睡覺。一九六四年家父在大比武中還曾獲省級機關幹部神槍手獎(手槍步槍站臥跪姿全十環)。記得三年困難時期,加上保姆一家七口從沒挨過餓。歺桌上總有家父獵回的大雁、野雞、野兔各種野味。
十.十年浩劫
一九六六年,在黨內矛盾日趨尖銳的狀態下,熟讀二十四史、精通歷代帝王統治術的毛澤東精心策劃,決定發動一場「文化大革命」(掃除異已、重建新王朝)。同年八月五日他發表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從此拉開了這場中華民族史無前例的十年浩劫的歷史序幕。
在毛澤東的授意下,隨著「砸爛舊世界創立新世界」,「摧毀黨內資產階級司令部」,「天下大亂從而達到天下大治」,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行動口號,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全國上下陷入了空前的混亂。毛澤東夫人江青和心腹親信(康生、陳伯達、張春橋、姚文元)的「中央文革小組」,凌駕於法律、憲法、黨和國家政府之上,主宰著從國家主席到布衣百姓的生殺大權,為所欲為的在全國範圍內停工停產停課停業,發動群眾造反,對從中央到地方的「走資派」「當權派」展開了無情的鬥爭。
雲南省委、各廳局黨政機關直至各市、地、縣委都被革命造反派「奪權」而陷入癱瘓。雲南省第一書記兼軍區政委閻紅彥上將被中央文革江青、康生逼迫自殺,省委書記處書記趙建民在批鬥遊街中被殘暴毆打致頸骨斷裂,全省各地市縣及工礦企業數以百計的大小「當權派」都不同程度的被紅衛兵小將,革命造反派,在批鬥中變相體罰或被打傷致殘。記憶中家父一次被批鬥回家,滿頭滿臉和雙手被塗了黑漆,脖子被掛著寫有(特務壞分子周超)鐵牌的鋼絲割的他脖頸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一家人忙了一夜也無法將頭髮裡的黑漆洗淨,無奈之下家母給他剃了個光頭,沒想次日再被批鬥回來的家父,被造反派用瓦片藏在毛主席語錄的紅色塑料外殼內將他整個腦袋打得瘀青腫脹。更有甚者,家父朋友省政府辦公廳主任吳鴻賓、批鬥會上坐噴氣式(雙手反背猛的上推)時、手指被造反派故意折斷。當時我和他兒子在台下觀看,只聽喀嚓淸脆的一聲響,八尺大漢一頭栽倒昏死過去。家父還有一戰友時任下關市委書記鄭剛,被造反派用老虎鉗夾住鼻子牽著遊街批鬥,最後整個鼻子潰爛毀容。(羅剎國裡進入到了徹底的顛狂狀態)。
十一.中上層幹部聯絡站
在當年那黑白顛倒是非混亂、中華民族進入了瘋狂狀態的時期,全國各地都成立了兩個相互對立的群眾組織稱為造反派。雲南的兩大派為毛譯東主義炮兵團(炮派),雲南八二三革命大聯合指揮部(八派)。造反派由工人、農民、學生和幹部組成。兩派持尖銳對立的政治觀點和立場、由開始的大字報大辯論的口頭爭論發展到群體性武鬥。一九六七年在中央文革毛澤東夫人江青的文攻武衛號召下,全國各地兩派開始了冷兵器(長矛大刀)的廝殺博鬥,最後衝擊武器庫、搶奪各種槍技(長短槍、衝鋒槍、機槍)各自武裝起來、併發生多次流血戰鬥。
由於各級政府和黨組織癱瘓,雲南省廣大幹部陷入恐慌和迷茫的狀態,他們被奪權、被批鬥、被毆打、被侮辱、有的遭到過去被共產黨鎮壓的"敵對分子"的報復而致傷致殘。面對那種形勢,家父按奈不住了,他不顧家母的百般勸阻"跳"了出來。他四處奔走,在幹部群體裡大聲呼籲:「黨出了問題,老頭子(指毛)不要我們了,要自保自救!」。
一九六七年夏天,家父和鄭卿(省人委辦公廳交際處長)、李清祥(某化工廠黨委書記)三人發起組織成立了雲南省中上層幹部聯絡站。干聯站首批核心成員有:高志國(省委書記處書記)、林亮(輕工業廳長)、張興華(重工業廳長)、候良輔(商業廳長)、建政民(省委秘書)、張恩樸(省經委主任)。一時間干聯站一呼百應,全省各市、地、州、縣被奪權罷免揪鬥的走頭無路的四百多名中高級幹部奔赴昆明,住進了翠湖賓館(省政府招待所),他們參加炮派投身文革運動,同時也被干聯站保護了起來。
「做為干聯站的發起人之一,周超在炮派幹部中十分活躍,他上竄下跳、煽風點火、出謀劃策、嚴重干擾破壞了雲南文化大革命的運動方向……。」(摘自家父的政治審查結論)。
十二.家父的文革「罪行」
家父在文革中的主要罪行:一、發起組織中上層幹部聯絡站,干擾破壞雲南文化大革命的運動方向。(見前述)。二、使用陰謀詭計,欺騙耍弄革命造反派。三、策劃綁架時任雲南省委書記處書記、省長、革命幹部周興同志。四、死保叛徒特務趙健民、積極參與推行「趙健民雲南國民黨特務計畫」。
一九六七年秋、雲南兩大造反派進入了嚴重的對立狀態、兩派在各自的佔領區、層層設防、戒備森嚴、隨時可能爆發大規模的武裝衝突。為讓炮派瞭解八派的內部情況,防止被意外偷襲而造成不必要的流血犧牲,特工出身的家父略施計策,迅速取得了對方所有的情報細節。(家父找來四個串聯遲滯昆明的北京林業學院的大學生,請他們吃飯、贈送軍裝、背包和武裝皮帶,面授機宜後讓他們冒充中央文革小組派來瞭解雲南革命造反派情況的聯絡員,前往八派總部。當三男一女穿軍裝的北京大學生示出偽造的中央文革小組的介紹信時,八派的頭目們欣喜若狂。他們立即組織會議,畢恭畢敬的向文革小組聯絡員匯報了八派的戰略部署、組織結構、指揮中心、人員編製、火力佈防、武器裝備等詳細情況。)。後來當炮派公布了八派這一切內幕後,著實讓八派所有頭目對周超這「狗特務」恨之入骨!
「策劃綁架周興」其實是在當時形勢下家父一個敲山震虎的計策。(周興、行政五級、時任雲南省委書記處書記、省長。周興是毛澤東的嫡系紅一方面軍的骨幹,長征時期毛澤東任紅一軍總政委、朱德任總司令、周興任紅一軍團保衛局副局長。延安整風運動中周興在陜甘寧邊區保衛處長任上時,曾追隨從蘇聯受訓回來的中央社會部長兼情報部長康生,以除姦為名清除黨內異已,在延安整風的三年內共抓出「特務」一萬五千人,整死超過一萬人。建國後周興曾任公安部副部長、山東省委書記處書記、軍區政委,一九六五年調任雲南省委書記處書記、省長。一九七零年由中央文革小組推選為雲南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後由毛澤東欽定為雲南省委副書記、昆明軍區政委兼雲南軍區政委):
家父四處放出風聲稱「周超組織了別動隊,搜索跟蹤周興,計畫綁架周興」。綁架周興案其實是個虛擬的威懾性謠言,目地是心理震懾和限制周興過多與八派接觸。據稱綁架周興消息一經傳出,周興這個中共的老公安立即躲在軍區大院內深居簡出,大大減少了和八派的接觸,不再參加八派會議,出門戒備森嚴,乘坐嗄斯69舊軍用吉普車,並增加了警衛。雖然家父的「綁架周興案」始終沒查出任何行動和人員,只是一個虛構的謠言,但確讓周興對家父恨之入骨,欲將他置於死地而後快。
十三.趙健民雲南特務案
中華大地十年浩劫,毛澤東操弄權術,翻雲覆雨,將整個黨政軍玩弄於股掌之上,全國上下有成千上萬個冤假錯案。「趙健民雲南國民黨特務計畫案」就是個憑空揑造的,雲南省的特大冤案。(該案件有138萬7千人受牽連,1萬7千人被殺害,6萬1千人致殘,涉案人數佔全省總人口的6%)。
趙健民一九三三年任山東地下黨工委書記兼濟南市委書記,一九三六年在叛徒的指證下以普通地下黨員身份被捕,經歷了國民黨嚴刑拷打和三年的牢獄折磨,始終未暴露自己黨內高層領導身份,也從沒出賣過任何同志,他在監獄裡成立黨支部,自任書記,領導獄中的黨員與獄方開展鬥爭。一九三八年因抗戰需要、國共合作,趙健民和大批黨員一樣,在不寫悔過書沒有自首的情況下被釋放出來,奔赴抗日前線。抗日戰爭期間趙健民曾任冀魯豫軍區政委,後任司令員。解放戰爭時期曾任第二野戰軍十七軍政委(後兼任軍長)、建國後歷任鐵道部副部長、山東省長、省委副書記、一九六五年調任雲南省委書記處書記。
出身於山東鄉紳地主階級,深受孔孟儒學教育熏陶的趙健民,性格豪爽剛正不阿。抗戰和內戰中率千軍萬馬,身經百戰為中共履立戰功。建國初親率十萬軍民建成新中國第一條(成渝)鐵路。一九五八年主政山東時(時任省長兼省委副書記),為不讓更多飢民餓死(大飢荒山東餓死三百萬老百姓),他與毛澤東的親信山東省委書記舒同反目,堅決拒絕中央再向山東調糧,他挺身而出阻止二十多車皮糧食運出山東,因而得罪中央(毛澤東和政治局)被打成右傾主義分子,拔了白旗,從省長一落千丈貶職成一千工人的濟南鋼鐵廠副廠長。
在一九三四至一九三六年間,在周興跟隨毛澤東的工農紅軍,在被國軍的追殺中進行著艱苦長征(實則是潰逃或被迫撤退轉移)時期,趙健民在白區提著腦袋,領導山東地下黨進行著與國民黨卓絕的鬥爭。在一九四二至一九四五年延安整風的三年中,周興做為康生的瓜牙,對被抓捕關押在上百個窯洞裡的一萬五千名「特務」執行鋤姦處決和搶救運動時,趙健民率八路軍一二九師劉伯承師長麾下的新八旅,在中原大地與日寇和偽軍浴血奮戰。毛澤東在延安時曾讚揚「周興是人民的寶劍」,將周興視為自己的親信骨幹,而趙健民則自然被歸屬到領導白區工作的劉少奇"資產階級司令部"去了。(從以上簡述希望能說明文革時期雲南的廣大幹部和炮派(群眾)支持趙健民拋棄周興的原由)。
一九六八年一月,家父陪同護送被炮派支持的趙健民和其它幾位領導幹部進京向中央文革小組報告雲南的文革情況。萬沒想到此時的毛澤東已決心打倒趙健民啟用親信周興,在京西賓館的會議上,中央文革小組的康生突然發難,聲嘶力竭的宣布:趙健民是叛徒,執行了國民黨在雲南的特務計畫,搞亂了雲南的文化大革命。趙健民毫不示弱,據理力爭和康生吵了起來。此時謝富志(原公安部部長、後定為四人幫反黨集團分子被開除黨籍)命令兩名事先準備好的戰士將趙健民捸捕實施監護,後關押在秦城監獄。當夜家父暴著風險、假伴軍人、頭戴帽徽領章身披軍大衣謊稱自己是中央文革小組的馮幹事,首長要他向趙健民核實一個緊急情況,大模大樣的走進京西賓館禁閉趙健民的房間,兩人做了僅兩分鐘的密談。臨別時比家父長十二歲的上級首長摘下自己的毛呢帽子,做為離別紀念送給家父。次日家父從北京郵電局發出電報分別給趙夫人楊瑞波和中上層幹部聯絡站,「趙病重住院隔離」。
趙健民後來由秦城監獄押轉雲南省第二監獄。他在青年時代因信仰共產主義坐過三年國民黨的監獄,又在革命成功後堅持「共產主義」坐了八年共產黨的監獄。而家父則因「死保」趙健民以及諸多罪名,也被關押隔離審查與外界和家人隔絕,坐了四年的地牢。
十四.家父坐牢
一九六八年八月雲南省革命委員會成立,家父被隔離關押,由周超專案組進行審查。針對一個黨的普通中層幹部,成立了七人組成的專案組,由省革委副主任周興親自過問,在長達四年多的審查中,專案組耗巨資和人力在全國做了上百次的外調和審訊,這足以說明當時階級路線鬥爭的嚴重性和周興對家父的仇恨程度以及要將他置於死地的決心。
周超專案組設在省民族委員會院內的一幢很大的德國式的古老別墅裡,據說別墅是一位大土司在民國初年建造的。七名專案組人員在二樓辦公,一樓有個大會議室,廚房歺廳客廳,地下室被改造成了監獄,裝有鐵門和鐵窗的牢房,犯人放風的走道和看守的值班室。地下牢房無窗,由鐵柵欄造成的鐵門,牆壁潮濕陰冷,為防止自殺,犯人不能有鞋帶、皮帶而且桌椅和床也都是硬橡膠製成的。
由於缺乏營養和陽光,家父人瘦衣空,他總是提著褲子在這潮濕陰冷的地牢裡,像關在籠子裡的一條狗被關押了四個寒暑。據稱省革命委員會給專案組的任務是,查出周超歷史上的通敵行為或文革中執行國民黨特務行動的證據,坐實罪行後判刑入獄。否則就長期審查關押,直至關死為止。
家父在關押的前三年與外界隔絕,無報紙沒收音機,家人也不知音訊,他每天的活動是寫無休止的交待材料,在牢房裡做操,原地跑步,抱著忱頭跳舞,唱歌自娛自樂,背訟古詩詞,自己編故事大聲講給自己聽。他每天期盼的事情是被提審和回答來調查他過去戰友,上級的外調人員的問題,因為這是他唯一可以和人接觸交談和能喝到一杯熱茶的機會。
(接下文)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