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講求立意高致。清代畫院本新豐圖(局部)。(圖片來源:國立故宮博物院)
中國文化講究意境,書法、繪畫、圍棋、音樂、詩詞、武術、舞蹈等無不如此。在此列舉幾例。
大唐景龍三年,正月三十日。中宗在昆明池大宴文武,君臣盡歡。中宗命諸臣及昭文館學士賦詩以記其盛事,並要選最好的一篇進呈御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不願文章中天下,只願文章中試官」都是講自古文章評定之難。中宗下旨高搭一座彩樓,令文名播於天下的美人上官婉兒在樓上評詩。當時有兩位有名的大詩人功力悉敵,一位叫沈佺期,另一位叫宋之問,外人合稱「沈宋」。
上官婉兒鳳冠繡服,輕裙長袖,端坐在樓上,立起一面朱牌,上寫「奉詔評詩」。內侍將作好的詩文一一呈上。婉兒讀兩句便下評語,將不中試的直接扔到樓下。群臣仰望樓上,見到有詩文飄落下來,就撿起來看是不是自己的。沈佺期與宋之問卻站在那裡不動。因為二人自信自己的詩是最好的,必然中選。沈佺期對宋之問說: 「你我二人向來不分高下,這次誰的中選,便以此定下優劣,以後就不必相爭了。」 宋之問笑著答應了。
不一會,婉兒又擲下一首詩,撿起來一看是沈佺期的。詩後的評語說「看沈、宋二人的詩,功力悉敵,但是沈詩最後兩句氣勢已竭,而宋詩卻奇峰突起,如禽鳥雄飛高舉,所以去彼取此。」群臣再看沈宋二人的詩,皆對仗工整、詞句華麗,確實難分軒輊,但沈詩的結尾兩句是「微臣雕朽質,差睹豫章才。」宋詩的結尾是「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都服婉兒斷得公平。
沈詩以自比「雕朽」結尾,意境甚是衰敗;宋詩則以為明月雖盡,仍有夜明珠照亮,給人以光明和希望,這是其立意高致的地方。
一年,筆者觀賞新唐人舞蹈大賽時有感:如果單從技術來看,可說是高手雲集。不少選手的身法高下或許並不明顯。然而從身韻來看,任鳳舞這位舞蹈演員可謂卓然超群。
她的表演取材於佛池淨蓮,從衣飾的選取上也以白色為基調象徵蓮花的聖潔。其舞蹈讓人不僅看到蓮花的高潔,更令人聯想到佛國世界的莊嚴神聖。微風吹來,蓮花微動,幽香微聞,仙樂盈耳,讓人身心泰然且肅然起敬。僅從主題來看,她的立意已高出他人一籌。
她完美的舞姿對主題進行了深刻的詮釋。她的動作柔軟連貫,但每個動作都交代得乾脆俐落,力度柔中有剛,動作的過渡之間則不留痕跡,一個朝天凳穩如山嶽,緊接著一個後橋又給人奇峰突起的感覺。最難得的是,當她舞動時,雖然動作幅度不小,卻給人十分安靜的感覺。面部表情祥和寧定,不為外物所動,讓人感覺她並非為比賽而舞,更非為取悅觀眾和評委,而是將內心對蓮花的理解以嫺熟的舞技如行雲流水一般地講述出來,其表現力之強令人驚歎。
一曲舞罷,任鳳舞謝幕之時,仍留下餘味不盡,實已臻「形已止而神不止」的化境。
除了立意之外,中國人還非常講含蓄。相傳漢高祖最初並不信任韓信的帶兵能力,給了他一幅很小的絹,告訴他能在上面畫多少士兵,就讓他帶多少兵。這塊絹很小,即使再仔細也畫不上幾個人。韓信畫了一匹馬正在跑出城門,馬頭探出,馬頭的斜前方畫著一雙手擎著一面大旗,旗上寫一個「帥」字。雖然一個人也沒有畫,但韓信以一個「帥」字隱含了千軍萬馬。這種隱喻到宋朝時達到頂峰,徽宗年間皇家畫院考試,題目是「深山藏古寺」,高中第一名的畫的是層巒疊嶂的山峰,山下一個僧人在溪邊提水。雖然沒有畫出古寺,但任誰看了都知道僧人畢竟是山中的僧人,至於古寺則「藏」於深山之中了。
因此在跳中國舞時,如果動作設計或偏於武術、或偏於芭蕾、或偏於藝術體操,抑或剛者太剛、柔者太柔、或動靜悲喜之間界限太過分明,則少了些中國舞含蓄蘊藉的味道,從身韻來看就不免稍落下風。
中國文化自古就是全息的文化。一個人隨手寫一個字、乃至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可以包含其人的全部資訊,更遑論舞蹈這樣的高雅藝術。如果只從技術層面訓練身法,而對中國的文化沒有一個深刻的理解和認識,身法的提高必然會遇到瓶頸。如果選擇超然世外的題材或表現忠孝節義的道德品質,演員自身的修養不足,則會從肢體動作到面部表情都難以感動觀眾。
技術的訓練固然重要,道德的昇華才是與觀眾善良本性能夠呼應共鳴的關鍵原因。而在道德提升的路上,則有無止境的路要走。儒家認為「人皆可以為堯舜」,佛家認為人都可以通過修煉成佛,是指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潛力。每個舞蹈演員也都可提高到那個境界,然而這個過程是一個艱苦的磨礪過程,也是真正理解奠定了中國五千年文化的基礎,即儒釋道信仰之精華的過程。
這個過程是無止境的大道,但卻是一個追求中國舞最高境界的人必須要走的路。
(文章原標題為:中國古典舞的欣賞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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