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哪裡曉得是計,背起弟弟就跟他們走。(網絡圖片)
按:周家8歲的女兒周大妹帶著弟弟在家,弟弟才兩歲,叫個周小妹。派回去的人到他們家時,周小妹光著身子在堂屋裡的木凳子上睡著了,周大妹剛剛打了一桶井水回來,見來了人,還招呼兩位伯伯喝水。
「那天,我們幾十個社員在離隊上三里多路的杉木嶺翻紅薯藤。」興橋鄉橋頭村村民周福妹向我們訴說了周文棟一家慘遭滅門的經過——
快收工時,我們(生產)隊隊長周××突然猛吹一聲哨子,喊了一句:「大家快點動手!」我還沒搞清白什麼事,就看見十幾個男勞力湧上去,把還在彎腰做事的周文棟和他的老婆陳蓮娥,還有兒子周輝死死扭住,按在地上,捆了起來。後來我才知道這是隊上事先商量好了的,要殺他們,因為周文棟是個右派。周隊長接著命令:「快推到窖裡去!」
這時,周文棟曉得大禍臨頭,跪在地上哭著求情:「要殺就殺我,莫殺我老婆、兒子,他們沒犯法……」哪還管什麼用?人就跟發了瘋一樣,拖起他們一家三口塞進一口廢窖眼裡。有人搬出早就藏在松樹林子裡的兩捆乾稻草,點燃了塞進窖裡。聽見裡面喊得淒慘,又在窖口壓了許多松枝堵住煙子。只一會功夫就聽不見哭喊了。三條命一下子就了結了。殺人時,我看不得這種場面,走開了。
過去,我當過別人家的丫頭,也受過好多苦,那些地富惡對人也有蠻好的。人,最怕將心比心,周文棟一家人在我們這裡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怎麼就會有死罪呢?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正要散工回家,周隊長又想起周文棟還有一兒一女在家裡,就派兩個人回村裡去,把兩個乃崽也搞起來一起搞掉。派去的那兩個人平時也蠻厚道的,可那種日子人都變了!
當時,周家8歲的女兒周大妹帶著弟弟在家,弟弟才兩歲,叫個周小妹。派回去的人到他們家時,周小妹光著身子在堂屋裡的木凳子上睡著了,周大妹剛剛打了一桶井水回來,見來了人,還招呼兩位伯伯喝水。
那兩個人說不喝,又哄她說:「你媽媽要你帶著弟弟到外婆家去,她在路上等你們。」周大妹信以為真,就說:「弟弟睡了,讓他在家裡,我一個人去算了。」
那兩人說:「睡了沒關係,你背著去吧。」小姑娘哪裡曉得是計,背起弟弟就跟他們走。
走到大棋子,周大妹發現不是去外婆家的路,又望見杉木嶺那邊冒著滾滾黑煙,心裏害怕,不肯走了。那兩個人,一個抱起周小妹,一個拖起周大妹,往杉木岒走。
這邊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大家心裏都明白,大的殺掉了,留下兩個小的,一個8歲,一個2歲,哪個去養?
周隊長接過周小妹,一把就丟進還在煙的窖裡。周大妹嚇得嚎啕大哭。周××哪管這麼多,用力把她往窖眼裡一推,推得太猛,一下子推過了窖眼。周××又趕過去揪住她,生生地撳進窖眼裡去。那時候窖裡還有火呀,兩個毛乃崽硬是活活燜死的。
這個周大妹,紮著兩根短辮,長得好乖的,嘴巴又甜,見了人,伯伯嬸嬸叫個不停,不是黑了良心,怎麼殺得下手哦!可憐好好的一家人,哪曉得會遭滅門大禍。造孽啊……
我們這裡有句老話:人死飯甑開。就是誰家死了人,全村人都去幫忙都去吃死人飯。當天晚上,周家屋裡,燈火通明,隊上的人把他家的雞、鴨、一條黃狗、一頭大肥豬全殺了。還有大米、茶油、紅瓜子、黃豆、棉花,農具傢俱、壇壇罐罐、屋裡的樓板……能吃的當場吃了,不能吃的,像土改時分勝利果實一樣分了。
周文棟何許人也?筆者從1985年6月30日道縣人民政府下發的有關周文棟一家人的《平反通知書》(編號0789)中看到,他1949年考入中國人民解放軍137師軍政幹部學校,畢業後留在部隊工作,後因病轉業回道縣當了一名教師。1957年因「愛提意見」被劃為右派,開除回家務農。與《平反通知書》同時下達的,還有給周文棟一家人補發的被抄財產補償費379元,房屋修理費300元,因周文棟一家已被殺光,以上款項交給了周的弟弟。指揮殺人的生產隊長周××被開除黨籍。
我們原打算就這樣不作任何評論地記錄下來讓讀者去見仁見智,因為我們知道任何評論在血的事實面前都是蒼白的、無力的、片面的;更因為我們知道,對同一件事物不同的人會有多麼不同的理解!
然而,有幾句題外的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那就是關於講真話的代價。
每一個人都知道,在我們國家講真話是要付出代價的。但這代價究竟有多麼高昂,周文棟給了我們一個答案,首先,他因為在「幫助黨整風」中講了幾句半真不假的話,付出了前途和美好的生活,接著,又在文化大革命中追加了他的性命和他妻兒的性命。
殺他一家的貧下中農們如果知道,周文棟在給「黨」提的幾條意見中,有一條是關於一些農村幹部好大喜功,「歪嘴和尚念錯經,虛報浮誇,加大了農民的負擔」,不知會作何感想?
一位在道縣工作多年的幹部對我們說:「在道縣,你一老一實的工作,不講假話,就被人看不起,認為你沒本事,打事不開。領導不喜歡你,群眾也就看不起你,更莫想得到提拔和重用。」(這個現象絕對不是道縣獨有的。)
那麼,提拔和重用的都是些什麼人呢?
至少不能提拔和重用敢於提不同意見和講真話的人。
嗚乎,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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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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