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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省思!中國「學術語言」有沒有生路?(圖)

作者:龔鵬程  2017-01-17 01:00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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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省思!中國「學術語言」有沒有生路?
知識分子須了解,語文其實牽涉了思想脈動與社會發展。(圖片來源:Fotolia)

返台,逢《國文天地》梁總,談起刊物今年要辦三十周年慶了,不禁感慨繫之。一份人文雜誌,尤其是一本談社會語文問題的雜誌,能存活至今,是多麼難的事,真非當年我創辦時所能逆料。唯創業維艱,守成不易,這些年梁總經營得好更應感謝。只不過,當年批判的問題,今天仍在,而且似乎更為嚴重呢!錄一舊作,以志一斑。

人對他自己依賴最深的東西,往往最不能感受到它的重要。就像空氣,人雖不可須臾無之,但除非情況特殊,否則一般是不太會注意到這個事實的。語言,也是如此。

語言對人有什麼重要性呢?

最基本的,當然是因為人必須依靠語言來溝通。但你不要誤以為語言只是溝通的「工具」。我們使用語言時,是憑著信實的動機和正當的行為,才能讓語言準確傳示意義;所以準確的語言,是誠實社會生活的先決條件。假若語文一片紊亂,充滿了虛飾、誇張,或者牽強、枯萎與錯誤普遍存在,則溝通便不可能,而社會也生病了。

在李維(A.W. Levi)《哲學與現代世界》一書中,他曾談到詩人艾略特為語言的精確而戰;史蒂芬斯宣稱我們必須以信實言辭的食糧過活;龐德則強調作家的職分,在於阻止一般人把語言當成一種背信的工具使用;至於維根斯坦,這位哲學家,更是堅決地認為:「哲學是一場戰爭,藉用語言來抵禦我們智力的蠱惑」。(頁55)

其實當代思想家無不致力於語言之探索,李維所舉,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例子而已。

要用語言來抵禦智力之蠱惑的,把現代的邏輯跟科學方法,視為一種形式語言和科學語言的運作,而在哲學上引發了方法學的大革命,開啟了邏輯經驗和語言分析的各種流派。

把語言放到社會中訊息之傳擴與溝通的情景中去觀察的,發現語文不但是最普遍的溝通、交換符號,也是一切溝通行為中結構最嚴明,意義最清楚的;一切社會間聯姻、貨幣關係,均可以語言結構來瞭解,遂又形就了符號學、結構主義、語言心理學等學派。

而那些注意到溝通問題中道德因數的人,則相信穩定清晰的語言,是民主而開放社會的必要條件,因為唯有祛除了語言的暴力與欺罔,社會才能真正清明。

因此,我們雖不敢說對語文的關切,是一切當代思潮的特質;但忽略了這一點,確實無從掌握這個世紀的思想脈動與社會發展。而且,恐怕也沒有資格做一個現代人。

語言面臨的問題

但話說回來,對語言的感知與反省,固然可以要求每一個現代國民,可是真正能對此有所貢獻的,畢竟還是社會中少數的知識菁英。這一批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菁英,或從語言本質、語言行為中,去思索語文問題,發展有關語文的理論。或在語文之使用中,實際展開中對語言的覺察、熟稔與新創。他們是語文傳統的延續者、教育者和反省開創者。

而我們現在的問題,就是:不但一般社會大眾、社會體制普遍不重視語文、甚或扭曲污染語文(諸如政治口號、商業廣告……);連這些語文傳統的護衛者,對語文也掉以輕心,潦草隨便,得過且過。

相對於本世紀世界學界在各方面對語文現象及其相關人文問題的研究,我們有什麼研究成果嗎?創了什麼學派?發展了什麼理論?

知識分子的語言能力

好吧,姑且不談這些,那麼我們編出了什麼樣的辭書呢?我們高級知識分子的語文運用能力用能怎麼樣呢?

《國文天地》第五期曾刊有蔡錦昌「中國學術語言的出路」一文,批評現今學者的文字大多蹩腳,詞彙雙語化、界定條件片語亂用、標點亂標,且受洋文表述及思考模式之影響,疙疙瘩瘩,猶如垃圾。我想他的批評,在社會及自然科學方面十分明顯,研究中國文史的學者有此毛病嗎?人文學者之文筆即可令人滿意乎?

這當然不能率爾作答,全憑主觀印象來說話;但也不易替人文學者找到一語文能力之平均值。因此要談這個問題,最好能立一例以為標準型,才便於討論。也就是我們不專門找壞的例子,來證成我們的結論。而是選一個大家公認及他自己自認為很不錯的人作標準,先檢查看看。

恰巧我手邊有一冊龍宇純的《荀子集論》。據龍氏自云其「主治語文學,於上古音中古音迭有發明,後者更獨造新境。其《中國文字學》一書褒重於時」,所以不妨暫即以他為例。

這當然不是全面評價他的成就,而只是在他自認「所論莫不精粹」的論荀之作中,發現一些十分普通的問題。

尋常的問題

例如自序第一句:「本論集共收有關荀子其人其書及其思想之論文或劄記八篇」,就不太對勁,或字該改為與。

第二句說他大學讀諸子書,乃無師自通,入研究所「復讀諸書」,復字也用的不對,應改為續;復與續用在文章裡,好像語意一樣,其實不同。

底下又說「上來所陳,微詞編諸文旨撰作經過」,上來所陳,為什麼不改為以上?

「門人張寶三兄」,既要擺老師派頭,兄字盡當刪去。

「先慈逝世之六周年」之字不嫌累贅嗎?

「聊達寸心」,既逝矣則不能達,這是想說「表達」,卻有不肯老老實實寫成聊表寸心所致。

然後翻開文本,第一句說荀子生平,前人「考信雖眾,顧皆不足饜人意」,仍然欠通。厭即是足,何須冗字?考信用崔東壁事,然考而既信,何以又不饜人意?此只當寫作考據雖多,皆不饜人意即可,不必掉文。

諸如此類,顯然這位語文專家在詞性的掌握、同義字用法的分辨及文句前後連貫的關係方面,能力都有問題。所以書裡才會出現一些像「旬孟論性雖取相同,實則所指有別」「在儒學天地裡,荀子究竟處的什麼地位?恐怕更是應予肯定的」(頁57)的怪話。所取既同,所指何異?什麼地位,尚待研究,如何肯定?

語文學者的問題

主治語文學者,語文表達能力不過如此,則其論荀「所見不出語文學範疇」的結果,真能「所論莫不精粹」嗎?而且,一個所見不出語文學範疇的人,何以會相信他在討論荀子思想時所論莫不精粹?

這也許可以顯示今天我們語文學者真正的問題所在。——

語文能力不好,可能除了訓練不夠、不虛心之外,對於文學的理解亦有偏差。像龍氏,一下說他「籌畫創設」了中山大學中文系,一下又說他在中古音方面「獨造新境」,一付沾沾自喜、器小易盈的樣子。此必非其本性驕妄,而恐怕是不曉得今天語文學的發展,早已不是什麼六書法則、中古上古音擬測的時代了。這些問題固然仍須研究,但只是一個很小的部分;在這個部分有點見解,實在算不上什麼。他自詡專從研治文字之觀念方法檢討,已為科學的文字奠基植楹。但若真正看看本世紀有關語言的研究、科學的哲學之發展,這種基本方法論的討論,距「科學的文字學」還遙遠的很呢!

我這些話,不是要批評某個人,而是在強調:對語言的重視,是我們這個時代各門學問之所以進步的關鍵;而我們的學者,實在應該好好注意語文,在觀念和實際行動上加點油,特別是當學術語言本身都疾病叢生時,我們更得痛切反思改進。

否則,不僅如蔡錦昌說,中國的學術語言沒有出路。中國的學術,恐怕也前途堪哀;語文傳統則岌岌可危,社會則日益混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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