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自家院子裡,啜飲著冰茶,黛安娜.普林斯回憶起2004年愛犬格斯被郊狼殺死那一夜。
「那是大概晚上10點,我剛參加一個派對回來,按老習慣,睡覺前要帶格斯出去遛遛。」
「格斯衝在前面,鑽進一簇丁香樹叢,我聽到了可怕的打鬥聲。我當時穿著有跟的鞋,等換上便鞋過去查看時,一切都結束了,我只聽見遠處傳來幾聲吠叫。後來知道,那是郊狼呼喚它們的孩子過來進食的聲音。」
事後看來,家住羅得島的普林斯一家和他們的鄰居正位於一場「入侵戰」的最前線。在《東部郊狼》一書中,加拿大生物學家吉瑞.帕克稱郊狼的擴張「在近期陸地哺乳動物中無與倫比」。大規模的森林砍伐和對狼、獅的徹底捕獵使得20世紀早期美國東部沒有了像樣的掠食動物。於是,原本生活於西部各州的郊狼向東推進,填補了自然的真空。由於適應力極強而且食物來源豐富,它們的數目不斷增長,甚至出現在城市中心地帶。在馬薩諸塞州,大約有好幾千隻郊狼。
在北美,郊狼日益侵入人類居住的社區,給雙方都帶來不少麻煩。羅德島一名生物學家通過衛星定位,對眾多郊狼進行了跟蹤研究。她發現,人類許多善意卻錯誤的行為正是導致人狼不能和諧共處的主要原因。
對於郊狼的「成功擴張」,人們反應不一。「我本來想放養一些雞,現在猶豫了,」納拉干灣地區的農民斯圖亞特.邁克唐納說。自1990年代郊狼游過羅得島的大陸,穿過冰面,或直接沿著小橋來到阿基諾克及相鄰的科納尼科島時起,當地養羊養雞人,以及養有小型寵物的人,就開始發現動物傷亡。在新港的海軍基地,郊狼會和著熄燈號號叫,宛如一曲大合唱。金寶湯公司繼承人多蘭斯.漢密爾頓在新港有個佔地46英畝的農場,那裡受害尤為嚴重。漢密爾頓的SV F基金會與塔夫特大學獸醫學院合作,保存了眾多稀有和瀕危動物的精子、卵子和遺傳物質。郊狼拖走了世界僅存的200頭聖克魯茲綿羊中的3只,還有兩隻田納西昏暈羊(因一受驚嚇就昏倒而得名)。「這裡是郊狼的夢想之國,」SV F基金家畜項目管理人薩拉.博勒說。在新港公寓區,郊狼跟著遛狗的人,伺機下手,還在校園附近遊蕩。
一開始,黛安娜.普林斯和很多新港居民一樣,呼籲根除這些「侵略者」,「但後來我發現,這不是長久之計。」波士頓大學郊狼研究專家埃里克.斯特勞斯說:「我們設陷阱,用槍殺,下毒藥,每年殺死9萬隻郊狼。但150年過去了,這些辦法都沒有奏效。」因此,從2004年起,普林斯家族管理的信託基金投入 11萬美元,近距離研究郊狼,試圖描畫出一幅精確的人狼互動圖。
他們延請了生物學家努米.米切爾。早在馬薩諸塞州的劍橋讀高中時,米切爾就在佛羅里達的鹽沼發現了一種新的哺乳動物。40年後,米切爾仍然保持著年少時期的好奇心,經常奔波在山石和垃圾間,追蹤郊狼,「這個地方太棒了,」她說,「多種郊狼在此雜處。」
利用普林斯基金會和其他途徑籌到的錢,米切爾和一隊志願者、六個合作夥伴共同組成了納拉干灣郊狼研究小組。野外調查始於2005年,他們使用最先進的衛星定位項圈實時追蹤阿基諾克及科納尼科島上10個郊狼群落的活動。首先要用傳統方式給郊狼戴上項圈。很多個早上,米切爾駕著那輛裝配了各種電子設備的沃爾沃旅行車,到處尋找郊狼。在職業捕獸人斯賓瑟.特里普的幫助下,她設下誘餌和特製的陷阱。
每天他們都去檢查這些陷阱,獸醫拉爾夫.普拉特隨時會過來幫助麻醉被捕的郊狼,藥效延續20分鐘左右,足夠裝上項圈並收集重要數據。米切爾及志願者每週數次利用無線電定向探測器確定郊狼的位置,下載數據。按照設計,這些輕便的項圈一年後會自行脫落,研究人員可以循蹤找回來,對它們進行再利用。米切爾推算,以時間、精力和成本計,21只郊狼每只要花5000美元左右。
在電腦上,她可以用無數種方式處理GPS提供的數據。在她繪製的電子地圖上,不同郊狼群落以不同顏色的點點表示。研究開始後不久,她就發現了三個郊狼活動頻繁的地點。
其中之一就是距普林斯家幾個車道遠的地方,米切爾稱之為「馬塔角」。米切爾立即想到了致使格斯遇襲的可能原因。她在附近挨家挨戶詢問:「你們見過郊狼嗎?」她記得一對老年夫婦回答:「噢,沒有,沒有……這裡沒有郊狼。」但是,幾次調查之後,米切爾去找他們對質:「我知道你們在這兒給郊狼餵食。」她說:「他們尷尬極了。他們聽說過格斯的不幸,並答應不再餵郊狼……和很多喜歡看到野生動物來到自家後門討食的人一樣,他們沒有意識到這樣做的嚴重後果。」
另外一個地方是「霍爾斯坦山」。一個乳牛場曾在那裡放牧,冬天死了幾頭奶牛,因為凍土太硬,沒能及時掩埋。「對郊狼來說,那是幾千磅的食物,堪稱人類發的一大筆福利,足以讓野生動物放棄自然的攝食習慣。」米切爾說。郊狼本是天生的捕鼠好手,也是其他小型哺乳動物--旱獺、野兔、松鼠———的一大消費者,喜歡吃野葡萄和其他水果。米切爾跟蹤的一頭郊狼曾經弄斷了腿,它在一棵梨樹下掘了個洞躲起來,靠吃梨子為生,直到腿部康復,可以重新捕獵。「但一旦它們將人類與食物聯繫起來,不妙的事情就發生了。「它們習慣於輕鬆的撿食,縮小了捕獵範圍,建立更多群落,總體數目增加。」
電腦上顯示的其他郊狼活動「亮區」無不與人有關,要麼是野貓聚集處(有人餵養),要麼是垃圾站,還有一個採石場,不少人在那兒放牧,死羊給郊狼提供了豐富的食物來源。
「為什麼郊狼越來越多?人類就是原因。」米切爾說。
最讓米切爾不安的郊狼群落是「海軍營」,一共由9頭郊狼組成,因其地盤以新港海軍基地附近為中心而得名。GPS數據顯示,兩隻頭狼逐漸將活動範圍擴張到了霍爾姆公園,一個總是很多孩子的地方。研究發現,附近公屋區一些孩子和大人經常手拿食物餵「海軍營」成員。「它們是我的郊狼,我可以照顧它們,」當米切爾警告他們不要飼餵郊狼時,一個孩子挑釁地說。郊狼攻擊人類的案例比較少見,過去40年裡全美只有142例報告,大部分發生在西部各州,但攻擊者幾乎都是被人餵過的郊狼。
「它們這麼漂亮,我們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到野生動物,」霍爾姆公園附近的居民麗薩.戴維說,「我願意為它們做飯,有一年感恩節,我甚至在石牆上放了火雞。」
另一個不祥的轉變是:被公屋區的施舍和人們撒在戶外的貓糧吸引,「海軍營」放棄了原本龐大的捕獵地,另一個群落、由44磅重的頭狼「德卡斯特」率領的「南普茨茅斯」開始侵入「海軍營」過去誓死捍衛的地盤。
米切爾有句口頭禪:「被人餵食的郊狼等於已經死去。」而這正是「海軍營」幾頭郊狼的命運。隨著冬天的來臨,人類失去了餵食它們的興趣。「海軍營」想從「德卡斯特」手裡奪回原來的地盤,但徒勞無果。最後有些在過路時被車撞死,有些則在學校附近遊蕩,希望有人扔東西給它們吃。領頭的母狼懷孕了,它獨自一個,絕望地從這裡逛到那裡,從薩爾夫女王大學的學生們手裡討吃的,翻揀垃圾,最終在新港居民區某處找個地方生下了小狼。
它帶著幼狼,到處輾轉,尋找食物,還跟著遛狗的人轉悠,引起了一些父母和房地產經紀人的恐慌。最終,2007年5月,新港警察局出動,將它射殺,對幼狼施行了安樂死。「這是一個例子,自始至終都是人類的干涉在製造麻煩,」野生動物學家查理.布朗說。事實上,「海軍營」的衰落從它們搬進霍爾姆公園之前就開始了,因為那時海軍基地的門衛就在餵它們。
「海軍營」只有一名成員活了下來。這頭母狼成了流浪者,在米德鎮機場附近靠捕鼠為生。和其他「散狼」一樣,它在各大群落的地盤邊緣活動,希望能被它們接納,或在其頭狼死去時取而代之。經過幾個月的遊蕩,先後被6個群落拒絕之後,這位孤獨的「海軍營」狼終於加入一個新的群落,安頓下來。
米切爾和夥伴們不斷在學校、城鎮集會以及任何可能的場合發放宣傳資料,呼籲大家「不要飼餵郊狼」,警告養有小型寵物的人小心。在他們的努力下,過去兩年來」郊狼攻擊事故「有所減少,但不是每個人都心悅誠服。
最難說服的是餵貓的人。一些動物保護主義者認定野貓是自然的一部分,他們只是把它們抓起來,閹割,再放生,認為這就解決了所有問題。而米切爾則認為野貓和人類放置的貓糧都把郊狼吸引了過來。「理論上我同意努米的意見,」愛貓組織Paw sW atch的領導人麗茲.斯科比什說,「但她想對我們該在自家後院做什麼發號施令,這是不能接受的。」她說,在羅德島有大約10萬到20萬隻野貓,全美大約有7000萬隻,「我們可以管理它們,但不能消滅它們,」她說。
4月份一個早上,米切爾駕車前往「幻影」群落地盤時,腦中所想的就是野貓問題。她跟蹤時發現,這個群落的覓食路徑令人不安:每夜它們都會沿著河邊,穿著一個新的居民小區,小區每家後院都有著孩子的遊戲設施。
在這個整潔的小區邊緣,米切爾發現了一座老舊的小別墅,坐落在數英畝樹林之中。房子周圍設著飼餵臺,撒著貓糧,幾十隻野貓或是懶洋洋地躺在屋檐下打著盹,或是在灌木叢中游蕩,警惕地盯著你。屋主瓊.德梅洛不在家,後來她打來了電話。「我在這兒住了60年,的確養了幾隻貓,我不會告訴你有多少隻。我看到了郊狼,但它們很漂亮,不是問題。這裡所有動物都和諧地生活在一起。」
米切爾很無奈,她對住在這個小區的年輕媽媽希拉里.奧林格說:「我建議你們封門閉戶,停止飼餵,直到郊狼搬出去。我為你家孩子的安全擔心。」奧林格答應回去跟鄰里們商量。
不過,米切爾也發現了一絲好的跡象。駕車在新港市郊外林木蔥鬱的山谷內前進時,她發現「佩克漢姆」群落出現在附近。「太棒了,過去這個溪谷是屬於 『黑點』群落的,」她說。這意味著基本上不依賴人類餵養的「佩克漢姆」群落擴大了勢力範圍。與此同時,數據顯示,「黑點」的頭狼「羅迪」已被趕到阿基尼克島南端,等它一跨過橋,到達對岸的科德角,就會面對獵人的槍口(那裡的獵人一年可以獵殺大約450頭郊狼)。
去年,米切爾試圖勸服阿基尼克和科納尼克四個城鎮通過強制措施,禁止人們飼餵郊狼,但未能成功。愛貓人士遊行抗議,其他不少人士也認為這屬於干涉過度。今年她的運氣好些,四城鎮出臺了沒有法律效力的規定,比如對死亡的牲畜和野生動物及時進行處理,建議在6英尺高的架子上餵食野貓,而且只能在白天餵 (郊狼是夜遊神),等等。米切爾,每當有郊狼攻擊事件發生時,公眾的接受度就更高些。比如上個月,羅德島克蘭斯頓一個人在後院被郊狼咬了,兩隻狗在馬州阿默斯特散步時受到了攻擊。
最終結果會怎樣?「對於郊狼在人類生活扮演的角色,我們至今還沒有很好地把握,」波士頓大學的斯特勞斯說。有證據表明郊狼可以吃掉大量老鼠,減少某些疾病的流行,但它們也會攻擊居民家的家禽。
米切爾知道事情已經在發生變化。她把最近發現的一個群落命名為「屠鹿」。郊狼不像狼那樣有著強壯的下顎,也缺乏集體捕獵智慧,很少能殺死鹿。但這個嘗過鹿肉滋味的郊狼群落已經開始襲擊鹿群。去年秋天,在加拿大的新斯科舍,還發生了極端「不郊狼」的事情。一對郊狼在郊野公園襲擊並殺死了一名19歲的徒步旅行者,這是北美史上第二次發生類似事件。
毫無疑問,東部郊狼比西部郊狼要大得多,可重達40至50磅。在東遷過程中,還曾和狼雜交,獲得了狼的基因。研究者還在爭論它們是否構成一個新的物種。
每年6月,黛安娜.普林斯都會在自家附近灑下一瓶瓶美洲獅尿,希望郊狼聞味而退。有段時間她雇了一位弓箭手,還在自家院裡豎了「醜陋的籬笆」,以保護新養的小狗皮克爾,並養了一條德國牧羊犬作為保鏢。即便如此,幾年前,皮克爾還是遭到一頭郊狼的攻擊,幾乎喪命。
「非常有意思,」她說,「這種生物正改變著我們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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