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我從盛產絲綢、茶葉的杭州走來，在我多年的海外寫作作品中，在我與地球村的黃朋友、白朋友、黑朋友交往中，我在心裏譜寫、更新著我的茶經、茶詩、茶賦與茶歌......

茶使我們想到了中國山水畫、日本的茶道和插花、歐洲一些午茶聚會的古典油畫。比起美酒、咖啡，茶是最適合全球大眾脾胃、神經的普及飲料。佛教戒菸不戒茶，在臺灣、大陸兩岸的一則茶謎中曾這樣描述茶葉：「人家請客先請我，我又不在酒席中」。

茶樹原產中國，茶之為飲，始於五千年前。自從中國的茶宴傳至日本，發展成為享譽世界的「茶道」後，對日本人來說：一道道煮水、沏茶所展現的過程已不是匆匆的解渴之必要，它是一種具有審美意義的茶道、茶文化──以茶待客，以禮相處。在本是一衣帶水的禮儀之鄰日本，其先人曾推陳出新了中國的漢字和茶道；若是十六世紀日本茶道四規「和、靜、清、寂」的創始人千利休居士知道二戰日軍侵華，這個清寂的飲茶禪僧一定會從九泉之下憤起，大嘆「可悲！可惡！」之後，再次選擇自殺。

十七世紀末中國茶進入英國，英國開始自己種植茶樹。十七世紀英國有了他們的「飲茶皇后」凱瑟琳後，飲茶之風大盛。英國「國飲」──紅茶使我們想到了英國女作家珍‧奧斯汀筆下的《理性與感性》、《傲慢與偏見》。就像中國茶興盛於物質、文化鼎盛時期的唐宋時期，英國的午茶也始於那個對內工業發達、對外殖民富裕的維多利亞時代。豐富的物質生活，開放的貿易渠道，優秀的文學藝術，寬鬆的喝茶機會互為影響。而物質文明也帶來很多問題：物資財富集中的大英帝國裡就不免有像今天中國這樣的名利場，追逐有錢人的飲食男女比比皆是，戀愛和苦痛都難以抵擋物質貧窮的威脅。因而在奧斯汀的小說裡，中上層階級紳士淑女在慢悠、優雅的午茶聚會裡，裝腔作勢地交換著優雅、禮儀；《傲慢與偏見》、《理性與感性》都和著英國茶被人慢慢品嚐。奧斯汀以微妙的諷刺和寬容，向沒有職業而以結婚為終生努力目標的女性，傳遞憐憫、反思的信息......

在清代小說《紅樓夢》裡，茶會也有同樣的風俗圖：區別在於取代淑女的是丫環、富家小姐；取代公子的是少爺。中國茶道的十字真經：色、香、味、形、水、具、時、溫、烹和禮，在書中幾百處娓娓道來。有道是「茶香四溢滿紅樓」；我再加上一句：「貢茶一飄入獨門」。茶是養身怡性的，但在紅塵裡的茶俗、茶禮中，茶也「揚階依級」，不同身份地位的人飲不同的茶。大觀園裡的茶會是八面玲瓏、高級公關的競技場，不諳茶會遊戲規則的人則是陪襯物或犧牲品。

現代歐美人用一小茶袋沏一杯茶水，鑲嵌金邊的精美茶具裡，茶的淡濃程度早已被工業流水線標準化。經過工業革命的二十世紀初，英國各行各業的人享有法定每天上下午各十五分鐘的喝茶休息時間。從英國來美國工作的新朋舊友說，有時下午在英國公司裡喝茶、聊天，一不小心，就能喝掉整個下午工作時間，大有提前過週末的放鬆。在美國這裡，個人的工資聽上去很多，可是苛捐雜稅也多很多，工作節奏也快很多。上班前半小時或午飯後半小時，上班族才敢喝咖啡、濃茶來提神，提高下午的工作效率。

在現代中國的不同地方、不同時期，人們喝茶是一道有趣的風景線：文化人用精緻的茶具瓷器來喝茶，貧窮時期的大多中國人則用吃完醬菜所剩的玻璃罐喝茶。

茶自然使我們想到了中國已故作家老舍的劇作《茶館》。《茶館》聚合著三教九流，一個微型的老北京社會：大小人物興興衰衰，幾乎體現著一個民族的近代發展歷史。在現代北京的茶館、茶攤，人們哼著京劇調兒，提著鳥籠子，穿著大褲衩，從茶館進出。他們不管喝小杯還是喝大碗茶，待他們痛快地喝下茶後，都能造就成口若懸河的京城政治大侃爺。

中國茶葉發祥地之一──杭州，具有品種繁多的茶葉：西湖龍井、天目青頂、靈隱佛茶等等。在那盛產龍井茶的龍井村旁，在依山傍水的農家樂小茶館裡，或是六和塔下、望湖樓裡人們品茗，連飲三杯虎跑泉泡的龍井茶：「一杯苦、二杯補、三杯甜」，人們的心境也和著綠的茶、綠的湖，而變清、變爽。喝茶成「醉」的人們心曠神怡，隨著南屏晚鐘的悠遠， 變得一片禪意。那蕩漾著採茶歌的長亭外、古道邊的杭州自然就成了世界聞名的休閑之地──「東方的日內瓦」──風光秀麗，氣候宜人，清晨在長亭外、斷橋旁的公園裡，沐浴在朦朧茶香、西湖水霧中的人們唱著越劇、吹著絲竹、打著太極拳、舞著劍......好一片悠閑自在的南國風光。

自古以來，所有的地傑天靈、詩情畫意、風流儒雅、多愁善感，皆茶香般地流蕩在浙江文人雅士的佳作裡。蘇東坡詠茶道：「意爽飄欲仙，頭輕快如沐」；魯迅曾說：「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喝好茶帶給他無窮盡的清福和寫作靈感。

在美國近二十年裡，我一直管理著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我用咖啡器煮的是龍井茶、杭白菊、茉莉花茶。偶爾在患「杭州──美國混合感冒」時，我喝點美國冰茶、「咖啡」似的板蘭根，或在烹調大魚大肉時放點紹興料酒、咖啡色的生抽醬油。在節日裡，我喝點啤酒或紅酒。在週末，我喝點芳香的卡布奇諾。我從盛產絲綢、茶葉的杭州走來，在我多年的海外寫作作品中，在我與地球村的黃朋友、白朋友、黑朋友交往中，我在心裏譜寫、更新著我的茶經、茶詩、茶賦與茶歌。「寧可一日無米，不可一日無茶」，更何況被譽為原子時代健康保健飲料的茶能讓人清心洗腦、抗老減肥、明目健脾、強心利尿、生津止渴、清熱解毒等等。雖然我們喝茶的環境不同、人種不同，但是我們品茗的渴望，一味同心。

清茶讓我們品嚐這地球村萬物的濃與淡、色與香、世態與炎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