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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月來的觀察,在劉紹梁眼中,潘立剛的一天是這麽過的:八點體育課,九點中文與英文課,十點音樂與美術課,十一點游泳課;中午吃飯時間後,一點到三點散步時間,三點是橋藝社活動,四點是電玩時間。五點整回家,吃完晚飯讀《聖經》,讀完《聖經》之後是靜坐時間,然後回房睡覺。
「這樣的生活要過一年,你覺得OK嗎?」他問立剛。依據孟馨的指示,他應該用兩人以前相處的態度來對待立剛,不要把他當成一個還沒長大的男孩。
立剛聳聳肩。「每天還算有趣。」
對於之前三年的日子,立剛隱約記得一些片段。當時的生活是充滿目標,緊張而忙碌的。但是他並不覺得自己當時是快樂的。至於現在……
「電動玩具還蠻好玩的。」他一邊說一邊把鋪好香料的鮭魚送進烤箱。
紹梁笑了起來。
每天下午四點立剛有一個小時的電動玩具時間。一開始他們拿出簡單的任天堂來給他,目的是測試他快速反應能力,以及集中注意力的能力。
測試的結果發現他右手的手指仍然難以充分應付電動玩具的搖控器。所以他也不急著要求升級到X Box,就繼續玩著兒童的任天堂吧!反正超級瑪莉有好幾代,還算不難玩。
而且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只不過立剛懷疑如果父親知道付錢給醫院是讓他來玩任天堂的話,該有什麽反應?
至於下午三點的遊戲時間,會有不同的實習醫師輪流來陪他玩橋牌與西洋棋,通常是一組陪他玩,另一組負責記錄。有時候米勒醫師和韓森醫師會突然出現個十分鐘,然後又再悄悄離開。
從這些遊戲裡,醫生們告訴立剛,他有關思考丶判斷與布局的能力,幾乎都沒有喪失,所以橋牌或棋藝他都可以玩得相當好。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
「你覺得你的主治醫師怎麽樣?」劉紹梁淡淡的問著。
立剛突然停止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看著窗外的游泳池。他的眼前浮現那個女孩生動的眸子,然後笑了笑說:「她很聰明。」
立剛敬佩她的聰明,然而相形之下他現在的笨拙就更為明顯。
「但是她是一個奇怪的人。」
「哪里奇怪?」紹梁問。
立剛把切好的蔬菜丟進蕃茄湯裡。「你可以聽得到我腦子裡的聲音嗎?」
「你的意思是知道你的腦袋裡在想什麽?」紹梁確認立剛的意思。
「嗯。」立剛點點頭。
「當然不行。」紹梁瞪著立剛看,這是什麽怪問題,而且又跟趙醫師有什麽關係。
「我覺得她可以。」立剛形容了一下,紹梁很費力地試著瞭解他的意思。
整理立剛跳躍的思維之後,比較精準的說法應該是這樣的:有時候立剛對孟馨的問題感到厭煩,就會以沉默來拒絕回答。可是他心底仍然會回應她的問題,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她卻能夠自己得到答案,然後繼續問下一個問題。
所以立剛認為孟馨有讀心的能力!
「她是腦神經科的醫師,又有心理學的學位,要從你的肢體態度和眼神猜到你的想法,也不是太困難的事。」紹梁否定了立剛的感覺。
立剛轉頭直視著紹梁。「那你看看我的肢體語言,猜猜看我現在正在想什麽?」
「不知道。我又不是心理學家。」紹梁看他又轉過頭去,就反問他:「那你猜猜我現在在想什麽?」
「猜不到。」立剛頭也不回地說著。
「這就是了。不然人類就不必說話了,用意念溝通就 行了。」紹梁竊笑,那可省事了。
「……」立剛一陣沉默。
「那麽,除了她這項奇怪的,呃──聽力,之外,你還有什麽感覺?」紹梁努力找話說。
「她年紀很小,卻總愛表現得像我媽。是個管家婆似的小女生。」立剛感到無奈。
孟馨專制地決定他的食物,她限定的食材是:橄欖油丶鮭魚丶鮪魚丶鱒魚等,還有綠色葉菜丶梅子丶葡萄乾丶藍莓丶草莓丶蔓越莓丶李子丶青花菜丶柳橙等。他除了每天的藥物外,要吞食亞麻仁油膠囊,沒事還要拿堅果當零食。她真的管太多了。
「她開出來的菜單主菜只有魚,可是有時我想吃牛排,或者是羊排!」
「星期六我帶你上餐廳。」紹梁拍著胸脯保證。看著立剛開心的反應,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紹梁自己倒不介意在家裡吃海鮮,因為立剛煮得很好吃。
「不過在西方社會,一個女孩過了廿歲就不能再被稱為小女生了!」紹梁試著和立剛溝通,免得立剛失禮。
但是立剛只是聳聳肩,沒說什麽。
「那你覺得趙醫師長得如何?」紹梁又接著問。不知道腦部受傷會不會改變立剛的審美觀?
「她的眼睛很漂亮。」這是立剛最清楚的印象,因為她總是直視著他的眼睛。
「我也有同感。」紹梁點點頭。
轉個方向,紹梁決定冒險問立剛一個這個月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你會想念蕾莎嗎?或者這麽問,你想回臺灣嗎?」
立剛毫不猶豫的搖頭。「我不喜歡她,我也不想回臺灣。」
果然和他的猜測一樣。「那你為什麽要……你記得當初為什麽要和蕾莎訂婚嗎?」
立剛搖搖頭。「Leo,訂婚不是結婚,訂婚可以解除的,對不對?」他不是很確定這些事情。
紹梁謹慎地解釋了訂婚的意義。
「你講的跟我想的一樣。」立剛笑了。「既然訂婚沒有你說的拘束力,我不要跟她結婚,我很確定。我是不是直接跟她說不要結婚就可以了?」立剛定定地看著紹梁。
「你如果現在提出這件事,你不擔心你爸丶你媽和蕾莎的反應嗎?」紹梁可不想涉入這樣的家務事。
立剛緩緩搖搖頭。「我的情況還能更糟嗎?」
烤箱的鈴聲響起。「吃飯了!」紹梁跳下高腳椅,著手佈置餐桌。現在還是暫時先避一避這個話題為宜。
「你還記得以前在這裡宴客的事嗎?」劉紹梁拿著一瓶啤酒,坐在廚房的高腳椅上,看著立剛他有秩序地整理著食材,雖然某些動作並不是很流暢。不是紹梁不幫忙,而是立剛需要這種手部的練習。
有時,立剛仍會失手把東西掉到地上……紹梁不忍地想著,立剛一直是那麽的心高氣傲,突然之間變得如此笨拙,只因為一個笨蛋亂開槍……
立剛聽完紹梁的問題之後抬頭看看這個開闊的空間。從廚房的角度,往左是客廳,往前是餐廳以及更前方的起居室,往右則是游泳池與後院。
「沒有什麽印象。那時候我都在做什麽?」
立剛知道這棟房子是自己花錢買下來的。他出生不久後就從祖父那邊得到一大筆的遺産。他是長孫,依照潘家奉行的習俗,他可以多得一份遺産。當時他還是個幼兒,直到長大後才知道這個身份對家族的責任,也才瞭解其它堂弟們對他的嫉妒從何而來。
「你很會做菜,經常找朋友來家裡吃飯。每次人數都不多,但大家都能盡興而歸。因為你是個很健談的人,風趣又有見識,大家都喜歡你。」當時紹梁也是經常出現的座上客。
「你想再聯絡大家嗎?他們一定都很高興再見到你。」紹梁試探著他。
立剛沉默著,二人默默地坐在餐桌前開始享用今天的晚餐。紹梁也不逼他。唉,再換個話題吧!
「你知道嗎,以前我一直覺得你是我們這群朋友裡的聖徒。」紹梁說。「你從來不追女朋友,最後竟然是相親訂婚,為什麽?你真的滿腦子只有憂國憂民嗎?」
立剛抬頭看他。「我只是沒有遇到喜歡的人吧!談戀愛很累的。」
「你談過?」紹梁揚眉。「不然怎麽知道很累?」
「有啊,高三的時候。社團的一個同學,我還記得她的名字。」立剛點點頭。他讀的是一個男女合校的貴族高中。
「只有這一次?」紹梁問。
立剛皺起眉頭。「我只記得這一次。」
「你記得怎麽開始的?」
「很模糊了,好像是同學起鬨,後來就開始交往。」立剛搖搖頭。「她要我課餘時間多陪她,經常嘔氣。我也弄不懂她在氣什麽,只記得她要求分手時我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聽起來你們很快就分手了。」紹梁瞇起眼來看著立剛。「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經驗?」
「什麽經驗?」立剛看著他,眼神一片清徹。
「呵,算我沒問。」紹梁主動放棄。
「你是說男女關係。」立剛平平的說道。
「喔,你這一部分的理解力沒有被傷到。」紹梁揚眉。「所以呢?」
「你有經驗嗎?」立剛不答反問。
「先生,我已經卅歲了!」紹梁挺直胸膛。
「那又怎樣?」換立剛揚起眉來。「你不認為應該尊重女性,也要尊重自己嗎?」
「厚,就說你是個『剩閒人』!」紹梁灌了一口啤酒。
「你在駡人。」立剛扯扯嘴角。
「是啊,我還在摸你的底。不趁這時多套點你的秘密,等到你完全復原之後就沒有機會了。」
「知道這麽多秘密做什麽?」立剛揚眉。
「等你以後當上總統了,我可以賣獨家新聞啊!」紹梁和他閑扯淡。
立剛搖搖頭。「我會完全復原嗎?總統?」
紹梁伸手拍拍他的肩。「要有信心!我對你的主治醫師還有醫療團隊有信心,你一定能夠回覆到原來的你。」
「即使不快樂?」立剛深嘆一口氣。
「你以前很不快樂?」紹梁超級訝異。「這麽多人羨慕死你了,你有什麽好不快樂的?」
「不快樂需要理由嗎?我就是這麽感覺。」立剛反問紹梁。「那你快樂嗎?」
「我從不想這個問題。不快樂就自己找樂子,有很多方法啊!運動丶上夜店丶泡妞,最不濟也可以喝個大醉,那就什麽煩惱都忘了。」紹梁又灌了口啤酒。「可惜你現在有禁酒令。」
「你也很不快樂。」立剛下結論。
「老兄,人不是為了快樂而活著的。」
「那人活著是為了什麽?」
「呃,這是個很大的問題,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紹梁聳聳肩。
「我想聽你的答案。」
紹梁想了想,才慎重的回答好友的提問。「聽到你出事的時候,我很茫然,也很震驚。那時我曾有一股衝動,想要找個好女人,結婚,生一窩小孩。否則人生好像會有很大的遺憾。」然後他哈哈大笑起來:「像我這麽優良的基因,沒有傳人是很可惜的。」
「所以人活著是為了傳宗接代?」立剛問。
「我不像你,把天下蒼生放在自己的肩上,我只有小小的願望。」紹梁以拇指與食指比出一個一公分的高度。
「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你就會快樂了嗎?」立剛追問著。
「我不相信幸福的家庭!」紹梁搖搖頭。「我還沒有看到過一對真正快樂的夫妻,或者是符合我定義的幸福家庭。」他自己的父親就有大小老婆,一家真是分崩離析。
「這麽不快樂,人活著為什麽?」
「我幫你寫一封信去問教宗!」紹梁哈哈大笑。
立剛轉過頭去看著起居室桌上的兩本《聖經》,那是孟馨送的,一本屬於立剛,一本屬於紹梁。
「裡面會有答案嗎?」
「或許吧!」紹梁起身收拾碗盤。「我們可以一起找找看。」
唉,誰叫他們都是不懂快樂是什麽的「傑出青年」呢?或許耶穌基督的教誨能夠指引他們一條光明的道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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