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時間快速的溜過去了。趁著耶誕長假之前,孟馨找了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約了立剛在桂花樹下吃午飯,飯後立剛隨意地躺在孟馨準備的毛毯上,仰望著晴空。
「這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著我們那天的談話。以前我也曾經有機會接觸過很多宗教大師,但從來不曾瞭解到,我們的世界是監牢,人生的真相是來到這個世界接受最後的考驗!」立剛說。
孟馨也側躺下來看著同一片天空。半年來,立剛說話的速度與一般人已經很接近,而他能夠運用的字詞也已經超過高中生的程度。他對於更深層面的語意探討也都能掌握自如,其實,她應該放他走了。
孟馨接上他的話。
「神佛因爲慈悲而給我們最後一次的機會,才造了這個謎一般的三界,但是這一切什麽時候結束,最後的審判什麽時候來,卻沒有人知道。我們在累世的輪迴裡,累了也疲了,這種不知道盡頭的等待,很辛苦也很容易讓人絕望。」
她經常覺得寂寞。那種寂寞是難以言喻的。並不是因為沒有配偶陪伴丶沒有自己的家庭與兒女,而是欠缺一種歸屬感。
「我們身在迷中,可是又沒有人告訴我們清楚的遊戲規則。這個遊戲甚至沒有明確的終點!妳說這是神佛的慈悲,我卻無法感受到慈悲!」
立剛從自身的遭遇,只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嚴厲面。
孟馨壓抑住自己的嘆息。
「李爾王的名言:對衆神而言,我們只是頑童眼中的蒼蠅。他們以殺害我們爲樂。」孟馨想到這出名劇。
「老子也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立剛接著說。
「這些先知們不斷的把這個世界的真相告訴我們,他們甚至指出的生命應該展望的方向。可是方法呢?我們要如何到達他們指出的方向。」
「有些事情必須告訴你。」孟馨坐起身來,是時候了。
立剛靜靜的看著她。
「你現在恢復的狀況很好,只是從腦部斷層掃瞄可以清楚的看到,你的顳葉與右腦的活動比你剛來的時候旺盛,這個部位據信與人類神聖的經驗丶正義感丶無私的感情有關。」
立剛無語。
「我們刺激你其它腦部是爲了強化替代的功能以及開發新的使用區域,可是這說不定會産生改變你的性格的效果。」孟馨也直視著立剛。「你以前對這些與信仰有關的事情,不是那麽關切,對不對?」
「妳在擔心什麽嗎?」立剛微笑問道。
「我是擔心。你如果有一天正義感大發,在街上追打搶匪,那可會嚇壞我!」孟馨笑答。
立剛卻笑著搖頭。「不要擔心。我心裏有數。人生道路上如果永遠是一套思惟丶看著同樣的風景,未必是幸福。最重要的是,我喜歡現在的自己,我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一個新的世界。我像個一歲的孩子,重新看著天上的星星,並且被滿天繁星所感動。」他說著也坐起身來。
立剛執起她的雙手。
「我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謝謝妳!現在我要說!謝謝妳!妳不止醫治了我的腦,妳也看顧了我的心。妳的付出與關懷都是出自真心,不計得失丶不求回報。妳不僅在診療的時間用心,妳還願意撥出自己私人的時間來關懷我……僅僅一句謝謝,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意。」
立剛的眼眶泛起水霧。
孟馨心中一酸,卻勾起嘴角笑著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淚。「這就是顳葉過度發達的現象之一!」
玩笑永遠可以化解尷尬。
立剛坦然地笑著。「這樣我就更適合當個政客了。能哭能笑,說風是雨!」
「你接著要去哪裡?」孟馨問。「你會回去臺灣繼續從政嗎?」這是他們家族的願望,不是嗎?
立剛卻毫不考慮的搖頭。「我看不出有什麽意義。」他輕輕鬆開她的手。
「怎麽說?」如果他不回去,那他打算留在美國嗎?
「臺灣因爲人口結構的關係,總有人想藉著族群的矛盾搞自己的利益;和大陸的關係也總要繞著名稱的問題打轉。因爲數多國家之間區域的利益,臺灣每年必須花大筆經費購置武器,而大陸每年對準臺灣的飛彈,又一年比一年多。」
立剛嘆口氣。「現實的問題是,兩強之間難爲小,臺灣一直仰仗美國,這也是我當初在華府待了八年的原因,我父親要我在這裡交朋友,打下良好的關係。」
「現在也沒有什麽不同啊!」孟馨看著他
立剛搖搖頭。「全部不一樣了。」
「如果是以前,我會繼續往前衝,往目標衝去,自滿於所謂的成功,自滿於所謂的爲民服務。事實上,卻什麽也做不了。」立剛搖搖頭笑了起來。
「現在,這一切都變得可笑。講什麽族群?這一輩子你是臺灣人,你是上海人,你是北京人,但上一輩子呢?下一輩子呢?還有沒有下一輩子都是問題呢!我們就像是一群演員,可是卻太入戲了,本來上了舞臺,走過場,串串戲,熱鬧熱鬧就好,可我們非得鬥個魚死網破。忘了我們都是過客,沒有人擁有這個地球,沒有人可以宣稱主權,全部是借你一輩子好用,死了就得還回去。」
然後再進入輪迴的洪流。
「凡人只管這輩子,顧不了下輩子,正是因爲看不清宇宙的真相而不顧一切。」孟馨感嘆著。「那你有什麽打算呢?教書?經商?」
立剛搖搖頭。「也許我會留在華府。」事情還沒有想定。
孟馨真心希望立剛能留在華府不要回去,不爲什麽,偶爾和他見見面,談天說地的,他是個優質的同伴,既賞心又悅目。
「明天,我和米勒醫生他們會再做一次評估。你的復原狀況相當好,復健已經談不上了,你可以自己安排自己喜歡的運動項目,繼續開發腦部的其它區塊,繼續聽音樂。據說聽莫扎特的音樂可以改善空間感丶促進大腦邏輯發展。」
孟馨用手在自己的腦袋左右比劃著。「當你必須專注在與數理丶語言丶閱讀這樣的項目時,可以一邊聽沒有歌詞的古典音樂或梵唱──因爲右腦有極深的音樂感,當音樂出現之後,右腦很自然會受吸引,這時左腦就能專心致力於它原來的強項上。」
她頓了頓。「或許以後你只須定期回來看看米勒醫師的門診。再過幾個月,你甚至可以不必再上醫院了。」
「不是還有半年?」立剛皺起眉頭。
「如果我們能給你的是你自己就可以完成的,其餘的都只是時間帶來的改變,那我們還向你收取高額的醫藥費,這和強盜有什麽兩樣?」孟馨輕快地笑著。
「妳讓我想起一個網路笑話。」立剛思索了一下。「這個笑話叫做白眼狼。」
強盜通常只在晚上作案,醫生卻全天候搶錢
強盜是風裡來雨裡去四處流竄,醫生是冬天暖夏天涼環境幽雅
你把錢交給強盜是爲了活命,你爲了活命把錢交給醫生
強盜只能搶光你一身的財物,醫生卻能搶光你一生的積蓄
強盜只會逼你掏錢,醫生卻能逼你舉債
你碰上強盜作案可以破財消災,你碰上醫生搶錢卻得傾家蕩産
強盜作案時膽戰心驚小心翼翼,醫生搶錢時理直氣壯無所顧忌
強盜搶光你的錢之後拔腿就跑,醫生搶光你的錢之後卻叫你滾蛋
強盜錢搶多了叫做數額巨大:得槍斃;醫生錢搶多了稱爲貢獻突出:受表彰
你把強盜殺了叫正當防衛,你把醫生宰了叫違法犯罪
強盜害怕佩槍的警察,醫生卻對警察照搶不誤
你被強盜搶了可以報警,你被醫生搶了只能認命
強盜作案時把自己扮成魔鬼,醫生搶錢時把自己裝成天使
醫生以及他的全家老小這輩子不一定會被強盜搶,強盜的一家上下這生中卻肯定會被醫生搶
醫生上輩子肯定是強盜,強盜下輩子肯定想當醫生
聽著立剛一口氣講完,孟馨覺得不可思議。
「太驚人了,你怎麽能記住這些恐怖的內容!」
「簡單,我做了整理,先想when, where, why, what, how,然後是一錢(與錢有關)二心(與態度有關)三槍(與槍枝及殺人有關),接著是警察丶天使丶家人丶下輩子。」
「那你自己判斷,你這樣的腦袋還需要我們這個醫療團隊嗎?」孟馨笑看他。
「……」立剛卻不說話,轉身從背包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這是什麽?」孟馨問。
「生日快樂!」立剛笑著說。
「哇!我可以拆開嗎?」這是個驚喜。孟馨從十四歲以後就沒有過生日,更沒有收過生日禮物。
那是一個精美的掐絲法琺琅盒,米色的底面,鑲金邊,盒蓋上是一枝桂花。孟馨打開琺琅盒,裡面是粉紅色珍珠亮彩唇彩。
「花樣是我畫的,讓人燒上去。」立剛花了一些心思,動用了過去的一些關係才趕做成這個禮物。「盒蓋裡有一隻唇彩筆。」他指給她看。
「謝謝你!我很喜歡。」孟馨很少化妝,但在極少的宴會場合,她會點上唇膏。
「晚上我請妳吃飯,有空嗎?」
「你家嗎?」孟馨問。
「我開車去接妳,妳敢坐我開的車嗎?」立剛笑著看她。
「爲什麽不敢?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你總有一天要再開車上路的,我當然要做第一個乘客,以示負責。」孟馨大笑。
閉上眼睛,孟馨似乎嗅到了飄散在空中的若有若無的桂花香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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