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鋼子弟小學就在嫩江公園東側,九間新瓦房組成的一個大院落,因為是新落成的,一切皆新,紅磚紅瓦,寬大明亮的玻璃窗在春光中映著藍天綠樹,成就著一幅幅閱目的水彩畫。教室裡的新課桌丶新條凳都發出一種誘人的松香味。院子中的兩棵大山釘子樹,是蓋房時留下的草原上的兩棵樹,其它野草雜樹都清除了只留下了它們,而這兩棵樹現在正知恩圖報的伸展著枝芽。校園外的大草原上春色正排山倒海地鬧著,小路兩旁的馬蘭花不屈不撓的舞著,紅色的百合,嫩黃的金針綻著異樣的微笑,更有長草高樹流光溢翠,更是看不盡的妖嬈。「同學們,我們富鋼小學今天就開學了!」吳老師走上講臺,微笑著向孩子們點頭,有些蓬亂的頭髮飛揚著,像翠蔓一樣在額頭伸展著,「他要是再不理髮就像女人了!人又長得這樣的秀氣,」金鵡想,「那就不用理髮師勞神了!」大家都很興奮,同學們拍著手,笑著,表達著自己對新老師的歡迎。這些學生都是從齊市遷廠來到富鋼子弟小學的孩子,因為第二完小只收四年級以上的孩子,所以富鋼就辦了一個小學,專收四年級以下的職工子弟。
老師講的是什麽金鵡是聽不見的,她覺得老師講什麽都無法提起她的興趣,因為她的知識面早已無法順應這種淺顯的小學學習了,可是學校又不興跳級,所以她只好坐在這裡偷看課外書。如果不這樣,那可受不了,那就會像一雙天足被硬生生地塞進三寸金蓮裡一樣,如果自己不把那雙腳弄出來放鬆一下,那真的會悶死的。她把課本攤開放在課桌上,然後再把放在抽洞裡的「陋室銘」翻開,就開始背頌。「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帘青。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一上午,竟然背熟了,於是想像著陶潛的種種軼事,忍不住微微含笑。可是到第三節課,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什麽東西刺痛了,頭也眩暈起來,她覺得自己可能病了,合上書,閉上眼睛。‘可不要在這兒發病啊,這麽多人,多不好意思!如果想吐,也得回到家裡啊!’她對自己不斷的提醒。不知為什麽她覺得自己不知不覺地出了教室,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那光是柔和的朗照,樹木和花草都發著瑩光,可是沒有一絲塵土。傳出朗朗的讀書聲,走到那個教室前,是吳老師在上課呢,可是他怎麽會變得那麽白晰了呢?「不行,得從後門溜進去吧!」她走到後門,看見了自己的座位,可是那兒有一個小姑娘正在偷看課外書呢,金鵡雖然離那座位很遠,但她看見,那是一篇「陋室銘」!
金鵡嚇壞了,這算什麽,我怎麽走入科幻電影了呢,我是誰啊,怎麽會像鬼一樣人家看不見我了呢?那個和自己一樣的小姑娘又是誰啊,我怎麽不知不覺地就讓人家代替了呢?過來幾個人,可能是下課了,可是誰也沒看見金鵡,有一個小男孩幾乎踩到了金鵡的腳,可他還是沒看見她。金鵡懊喪地坐在地上,她覺得自己像坐在一個旋轉的大陀螺上再也找不著北了。「迷路了吧?」有一個親切的聲音,是在什麽地方聽過這個聲音呢,‘啊!」金鵡想起來了,自己在夢中經常聽到這個聲音的!是一種如師如友很有磁性的聲音。她感激地抬起了頭,好一個長人!那人像個籃球運動員一樣,白生生的臉龐上生得秀目修眉,直鼻朱唇,一蓬馬尾辮很隨意的繫在腦後,但是這人看起來並不平易,就是那唇上的笑也像山野松風,有些莫測高深的蕭瑟之氣。金鵡看了她一眼,本來是想起身向她求救的,又一下子沒有了說話的興致,‘金鵡雖難,可不想在人格上也把自己剝得赤條條啊,那樣,還不如死了算了’,她轉過頭去。「小姑娘怎能以貌取人!高天白雲也不一定就自視很高啊!」這一句話使金鵡吃了一驚,她很窘的站起來,說了聲「對不起!」「姐姐能給我解釋一下,我倒底出了什麽事嗎?」那人點頭,她伸過手來牽上金鵡的手,兩人便冉冉的飛上雲頭,輕輕地落在一個山崖之上。
「金鵡,宇宙的構成是非常複雜的,你看見那一層層的生命了嗎?」金鵡向山下看去,果然是一個紛繁的世界,環境優美,人煙阜盛;再細看那裡面又有了一層,那生命好像比第一層不知高級了多少倍,再往裡看還有,再往裡看還有..........一層比一層華好,一層比一層晶瑩。而每一層都有同自己一樣的一個小姑娘,只是越來越仙風道骨罷了。「姐姐,這是您變的戲法嗎?」金鵡不解,「不是,我只是把你變得大一些,把這個真實的宇宙展示給你,宇宙的生命層次多得數不勝數,你可不要就狹隘得以為只有你們人類這一層了,你看見了嗎?你們人恰恰是最低最粗糙的最無能的一層,而每一個層次都有一個你,她和你是一樣的外表與心態,可是層次不同,她是獨立的,但她和你同時存在,安危與共,所以她是你的一部分。但你們是獨立的。一般人是看不見自己的另外層次的那一個的,可是你不同,因為你的能量大,不知不覺地就穿越了空間,自己又不能掌握,所以困惑得這樣。」那人笑起來,「金鵡啊,你是一個特殊的生命啊,這樣的事情可能會不時出現,出現了你也不用慌亂,閉一會眼就回去了,你不是這一層的生命,這裡的神也會把你送回去的。」「那麽,這個空間的小姑娘是我應該羨慕的嗎?」金鵡還是很迷惑,「那倒不是!」姐姐笑了。「你們整體就像一棵植物一樣,她是花朵,而你卻是根!」金鵡還是不太懂,但她不想問了,她想這個問題自己得慢慢地去體會。
過了一會兒,金鵡覺得自己又坐在教室裡了,而且頭也不那麽沉了,就故作鎮靜地向講臺看了一眼,因為她覺得不看講臺不行,老師會發現自己在看閑書的,那弄不好可能就會被揪上講臺罰站了。可是她發現講臺好像離自己很遠,在講臺和自己之間,有一個透明的畫,而且那畫越來越清楚,直到把講臺完全擋住了:是動的影像啊!暮秋時節,金風颯颯,是一處華好的宅第,在柳招花迎中金鵡看見了那熟悉的曲橋,是啊,自己曾在這兒同朋友一起飲酒賦詩啊,那個詩壁還在了嗎,走了幾步,果然找到了那個詩壁,上面是龍飛鳳舞的華章。那樣的狂放,好像是昨天寫的。轉過迴廊,分明地出現了自己久遠記憶中的那間書房,巨大的博古架是一摞摞的線裝書,書案上有一本是翻開的,那上面赫然的出現了「陋室銘」的字樣。那書生穿著儒雅的長衫,吟唱著這段華章,奇怪的是,他每一聲的吟唱都會引起自己全身的震撼,那聲音像是自己的,慢慢的她覺得自己和那少年合而為一了。「劉金鵡,我剛才講的是什麽?」她覺得有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她嚇了一跳,站了起來,東張西望,「我剛才講的是什麽?」吳老師又重複了一遍,「是什麽?」金鵡喃喃的說,「嗷,是「陋室銘」,」金鵡輕輕地背起來:「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全班一下子哄堂大笑起來。「好,坐下吧!」吳老師什麽也沒說。可是金鵡終於清醒了,心裏好難受,真是的,這回在全班同學面前出了個大洋相,真是丟人透了,她把頭埋得很低,不覺掉下淚了。吳老師是一定會找家長的,如果劉春知道了,那媽可能就沒有好日子過了,可嘆的是媽的日子剛剛好過一點,自己就給她找了這麽大的麻煩。人家陶潛回到家是有一間陋室的,自己可是沒有陋室的人啊。「算啦,」她想起奶奶的話,「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不再想這件倒霉的事了。窗外的樹葉在低唱著,伴著吳老師那很有磁性的講課聲,譜出了校園的寧靜,「也許不像我想的那麽壞吧!」金鵡開始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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