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8月,我的兒子因車禍住進了深圳某大醫院。當時入住的病房里加上兒子有兩個人,兒子住在裡面,一老人住在外面。兒子因腦部跌傷,要做手術。為慎重起見,我們在北京請來了當時有名的腦外科專家,並且帶著助手。經檢查後,我們決定不做手術,而接受保守治療。
雖然我們已經做了決定,但院方卻一直不停地在催促著我們做手術。於是,紅封包我們也就一直不停地在給,從上到下,包括送熱水的和換床單的,哪個環節少了或怠慢了,我們的麻煩便接踵而至的來了。送熱水的如果沒給小費,今天可能就沒有熱水喝,換床單的不給小費,換上的床單就不乾淨或者根本就不給換。兒子當時不能動,每次離開病房要去做檢查時,都需要人來保持平衡地擡來擡去,但只要我們將錢塞進護士長的手中,便立刻有5、6個小夥子出來幫忙。此種情形,不一列舉……
一天,大約半夜兩點鐘左右,醫院接待了一位腦外科車禍病人,患者為一34、5歲的男人。因當時急需手術,於是便將兒子病房外面的老頭換走,而將此病患暫安置於病房中。就是這種環境下,驚人的手術便開始了。更令人驚異的是,我的先生還在裡面陪著兒子於半夢半醒間,兩個病患之間只拉上一個白廉,病患並未送入手術室,就這樣,便做起了開顱手術。……
凌晨四點,當我來換先生班的時候,只見他嚇得臉色蒼白,拉著我說要立刻給兒子換病房。原來整個40分鐘手術的全過程,都被他聽得一清二楚。兒子當時昏睡著,並不是很清醒。而一帘之隔的旁邊,用電鋸「喳、喳、喳」 割開頭顱的每一聲,刀剪的響動,以及醫生和護士的所有對話,都被他盡收耳底。加上深夜醫院的暗光和肅靜,那種陰森恐怖仿似地獄的感覺,更令他毛骨悚然、驚恐萬分……
到了上午,當一切恢復正常的時候,白帘也打開了。出出入入時,我看見了坐在床邊護理那個男人的女人,才知道事情的經過。坐在床邊的是病人妻子的妹妹。原來,那個男人的妻子和妹妹從湖南來深圳打工,做花籃給大酒店,或供人婚喪嫁娶所用。8月,秋收過後,丈夫從湖南來深圳尋妻,打算做完當天便一起回家。於是,晚上9:30, 丈夫幫妻子去大酒店送最後一個花籃時,卻被一酒醉的卡車司機違章駕駛撞倒,當時警察到達現場後,與司機交涉,司機承認了一切,並同意賠償所有損失。
於是,妹妹在現場叫救護車,那時男人仍然存活,可是半個小時後當救護車將人送入醫院時,如能即刻接受治療,情形將不至很壞。按照國際慣例,車禍發生後半個小時內接受治療,救活率是比較高的。但這半個小時已經在和司機交涉的過程和等待救護車的過程中過去了。
半個小時後,當他們來到醫院時,等待他們的並不是醫院所一貫宣傳的「救死扶傷」,而是,要先交3000塊錢押金後方可辦理入院手續。於是,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這一個小時是在家人心急如焚的四處奔波籌款中,傷者在極度痛苦的煎熬丶漸漸消逝生命的過程中,醫者冷漠的坐視中渡過的。其實,一個小時過後,當大夫裝模做樣進行檢查時,他們的心中早已有了分數。至少從檢查病人的儀器所顯示的數據中應可知道。否則手術便不會在簡陋的病房進行了。那麽,手術到底是為什麽呢?
當我的私人醫生跟隨我們在給兒子作檢查時,那個妹妹突然衝過來,急切地拉著我的手,撲通便跪了下來:「大姐,求求您,幫幫我吧!請你的醫生幫我看一下,我的姐夫還有沒有救了?請幫我看一下化驗單的數據,是什麽意思?手術做得怎麽樣? 」
我的醫生看了看,沈默了一下,然後坦率地說:「心臟雖然還在跳,但人已經不行了。」
那個女人立刻抱著我大哭起來:「我姐姐回去籌錢去了。我和姐姐在深圳打工,我們沒錢,她正在籌錢!」 我當時身上也沒帶什麽錢,於是便將僅有的200塊錢給了她,說:「你去買點早餐吃吧,不要急。」 後來,我從探視兒子的朋友手中借了1000元錢。
後來,我們換了病房。當我去走廊時,看見了姐姐---傷者的妻子。她絕望地拉著我的手,又是「撲通」的跪了下來說:「大姐,救救我吧!我都沒法活了。我的丈夫死了。本來肇事司機說要賠償一切損失,但現在他買通了警察,說是我們自己闖紅燈出的事。.」
我拿出了那1000塊錢給了她,她淚流滿面。半個小時後,她拿了一個大花籃送到了我們的病房,上面寫著:「大姐萬歲!好人一生平安!」 她說:「大姐啊,我實在弄不到錢了。連我男人火化的錢都不夠。手術花掉了我能籌到的所有錢。大姐,我該怎麽辦呢?肇事司機不給錢,警察讓我們自己處理,醫院還趕我們走。我該怎麽辦啊?!」
我說:「我也不是本地人,也無能為力。我現在唯一能幫你的是告訴你到信訪辦去告他們!」
我想姐妹倆不會去告狀,因為她們沒有錢、也沒權,當然不會有人為她們作主。警察已經變了臉,從肇事司機手中拿了黑心錢,已不再主持公道。
我的醫生陪了我們四天,我將心中一直不解的問題講了出來,「為什麽他們在傷者耽擱了好長時間,入院後檢查時看數據就知道已經不行了,還要做手術呢?」 我的醫生笑著說:「你說為什麽呢?你的孩子不用做手術,他們為什麽還要讓你們做手術呢?」「還不是為了錢?這就是‘醫德’ 的問題!」是啊, 我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裡除了煙灰缸以外,沒有見到任何一本醫學書籍。我的醫生也不解的說:「很奇怪,這些人的辦公室裡為什麽連一本醫學辭典都沒有呢?通常,我們會隨時查看醫學辭典的。這些人到底在干什麽呢?簡直不學無術!」
據我所知,那個男人的屍體兩天後才火化。後來,我去醫院出證明幫兒子辦保險索賠的時候,為了兩個印章,我不得不又一次帶著煙和小費,還要陪著笑臉、說著小話。
兒子住院8天,所有的費用加起來才1000元人民幣,但我所付的小費和紅封包卻遠遠不止這些。如果我們光有錢,而沒有權,可能我的兒子仍無法倖免那一刀。
你說,在中國,沒錢、沒權,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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