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懷疑

博士，是最高的學歷了。讀出博士，得過五關斬六將，是非常不容易
的。因此，我對有真才實學的博士歷來有敬仰之情。不過，近一些年
來，漸漸地有了些冷靜，甚至有了幾分狐疑。特別是對一些身居高位、
出身高幹、業餘讀博的博士，他們讀博是如此輕鬆，驚訝之餘，便在
心內發問：這是真的嗎？

驚訝和疑問有沒有道理呢？有的。

第一，拿博士學位是不容易的。而有的人拿個博士，如探囊取物，易
如反掌。這一難一易，與常規不合，因此令人生疑。

我的一個同學是復旦大學化學系畢業，基礎紮實，勤奮刻苦，後來到
美國去讀博士，讀了七八個年頭才拿到博士學位。我工作所在單位的
一個圖書館專家，在法國讀了好幾個年頭，才艱難地拿到了博士學位。
馬英九先生從小聰明過人，而且家學淵源，即使如此，他在哈佛大學
讀博士也似乎並不輕鬆。他的博士論文是關於海洋法的，論文本身就
是一本厚厚的書，書後的參考文獻就是厚厚的一疊。要讀完這些參考
書，看來他是化了功夫的。讀個博士不容易。如果讓馬英九邊當臺北
市市長邊讀博士，我猜想他是讀不出來的，那樣的論文也是寫不出來
的。

拿真博士不容易，拿個名譽博士該容易些吧？似乎也並不容易。上個
世紀八十年代，哈佛大學幾百週年校慶，這是個大節日，學校希望總
統光臨。不知道是里根還是他的幕僚暗示，能否由哈佛大學授予總統
一個榮譽博士的頭銜。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眼光看，這是求之不得
的大好機會呢！給總統以博士學位，用當年林副統帥的話來說，損失
是最小最小的，收穫是最大最大的。用中國特色的理論來說，這也表
示總統重視教育、重視科技，給他一個榮譽博士學位，也是代表著先
進文化，代表著科教興國。人們猜測，一是總統，二是哈佛三百年校
慶，學校是會同意授予里根總統博士學位的。但是，哈佛學術委員會
認真研究後認為，總統不是做學術的，授予他榮譽博士學位會損害哈
佛的學術形象，竟拒絕了這個討好總統、為學校爭光的機會。他們對
總統說了聲「不」。這些個書獃子，一點也不會活學活用辯證法。如
果是中國的一個大學黨委書記或者校長聽到總統需要學位的好消息，
一定會手之舞也，足之蹈也。在中國，校長們會巴不得總統有這個需
要呢。不要說總統，只要有點權力的，有點名氣的，他們都是捨得送
上博士學位的。即使是跑步跑得快一點，打球打得好一點，送上個博
士頭銜也樂意。看來，一個美國總統要想拿一個名譽博士學位也是很
困難的，更不要說普通人了。

然而，在別人那裡很難的事情，在中國往往是不太難的。你看，一些
高級領導同志日理萬機，且不說案牘如山，會議如海，政務繁忙，萬
事如麻，這裡要報告，那裡要致辭，就是宴席上請客吃飯之類的革命
工作，（現在說，革命就是請客吃飯，許多革命的任務是在這裡完成
的）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照理，一日忙碌下來，四處視察下來，頭
腦已經昏昏然了，心緒已經渾渾然了，酒氣已經薰薰然了。然而，他
們卻能在萬分忙碌和萬分疲憊之餘，將一大堆讀博士的著作一一啃下
並一一消化，這將是多麼艱難的工作啊。他們居然輕輕鬆松地讀完了
一大堆參考書，寫出了厚厚一大筐博士論文，通過了令人眼花潦亂的
論文答辯，輕而易舉地拿到了博士學位。既沒有影響工作，也沒有影
響他們豐富而愉快的生活，這是多麼偉大的奇蹟啊。偉大領袖毛澤東
曾經號召領導幹部要學會彈鋼琴。這些領導同志兼博士都是彈鋼琴高
手。你看，他們幾個指頭在做領導，幾個指頭在搞改革，另幾個指頭
在讀博士寫博士論文，居然讀書當官兩不誤。為什麼專業求學的人感
到讀博艱難，而業餘讀博的人卻如此輕鬆呢？真是他們智力特別超群
嗎？他們中一部分人肯定有天才，不是天才何以能當那麼高的官呢？
但我猜想不會全部是天才，這裡面也許有貓膩文章。這不可不疑，也
不可不察。

第二，我的狐疑還有另一層原因。現在中國的腐敗是非常嚴重的，腐
敗不僅在商界，在政界；腐敗的花樣也不僅是在收幾個錢，拿一些禮。
腐敗的花樣多得很，可以拿公費出國旅遊，可以向畫家書法家索取作
品，可以拿公費學開車，可以靠權力拿文憑。大躍進時代有民歌說，
「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只要能想到，一定能做到。」這一點，
大量事實終於表明，大躍進年代的偉大的夢想，現在在一部分同志身
上終於實現了。小平同志說，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似乎還不夠，
還要讓一部分人先「博」起來。俗話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讀研，
讀博，一點也不比蜀道難，馬克思也稱它為「崎嶇」、「艱險」小路。
但是在中國特色的條件下，對於一些有法道的人來說，上青天其實也
是很容易的。我發現，這些年，一些企業、學校、機關、農村的普通
的幹部，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們中拿到碩士、博士之類的並不少
見，高級政工師、高級經濟師之類的職稱也是俯拾皆是。不少的人拿
了公家的錢，去一些以賺錢為主要目的的辦學單位裡一混，文憑就到
手了，學位也到手了。據說關雲長武藝高強，在百萬軍中取敵之首級，
如探囊取物。現在有些人雖然只有初中高中學歷，拿個碩士博士，混
個高級政工師、高級經濟師什麼的，也如探囊取物一般。

我知道，現在寫學士論文、碩士論文、博士論文，都是可以花錢請人
代勞的。幾年前，有個朋友對我說，有個人（此人肯定不是平常人）
正在讀學位，讓我幫助他寫一篇論文。說是可以給一筆錢。給多少，
我沒有問，因為我不想如此輕賤；我也不想自己參預製造假碩士、假
博士的造假中；更何況，我沒有讀過這個博士生學習的專業，不想板
門弄斧。不過，我知道，就是我不做這筆「生意」，這個官員兼博士
生也多半會找得到另外的寫手，最後一定會順順利利地完成博士論文
的。

現在，學界的奇蹟是很多的。考大學名落孫山的人，後來在一個業餘
大學勉強讀完了大學，七弄八弄，不幾年就當上了科學院的副院長來。
一個小學文化水平的名模，七弄八弄，不僅成了全國的傑出青年，一
個非常正規的大學還聘她當了教授。現在教授帶博士，產量也大大提
高了。有的實現了大批量生產。有個教授帶了48個博士生，比孔老二
還大厲害。孔老先生一生從事教育，幾十年間也只是培養了七十二賢
人。一個導師帶如此多的研究生，他有這麼大的學問嗎，他有這麼多
的精力嗎？研究生們的論文他能一篇一篇仔細看嗎？

中國學術界現在也是斯文掃地，清流潛蹤，銅臭四溢，濁水橫流。報
上報導的，生活中看到的，學界的腐敗一點也不比官場遜色。假文憑、
假學位多如牛毛。既然這樣，那些個蓋著大紅印章的博士學位，是不
是從別的道上弄來的，是可以存疑的。曹雪芹曾經說，「世事洞明皆
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陸游曾經說，「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
外。」那些身居高位的、手中有權的、事務繁忙的領導所拿到的博
士，會不會也是人情練達的結果呢？是不是「功夫在詩外」的結果
呢？這不能不令人懷疑。聽一個東北的朋友說，某位領導向一個大學
校長示意想讀博士，這當然很好，校長說，歡迎你考我們學校的博
士。這說得也不錯。但顯然是說，要考試合格後才能有資格讀博士。
後來，這個領導在另一個學校校長的幫助下順順噹噹地讀上了博士，
三下兩下，又順順噹噹地讀完了博士。

我並不是懷疑一切。我相信，這些高幹博士中，一定有真才實學的博
士，一定有下了真功夫的博士。但是，中國的假貨太多了，中國的學
術界、教育界太腐敗了。在一群高幹博士中，很有可能有一些假貨。
我覺得，那些高幹子弟和高幹博士，如果是輕輕鬆松在當官之餘拿到
博士學位的，或者是有求學的訣竅，或者是依靠了「詩外功夫」。如
果是前者，應當向天下學子介紹一下輕鬆讀博的經驗，實行資源共享，
也是對中國教育的一個貢獻。如果是後者，應當取消他們的博士學位，
追查學校和相關人的責任，使學界的風氣變得清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