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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學生右派,今日美國官員(圖)

 2007-06-04 23:19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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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人生兩重天.與方能御先生一席談
 
美國的環境真好,綠樹碧水蘭天人又少,不像北京全是水泥森林。我一天吃得飽睡得好,早晚躺在陽臺涼椅上養神,閑了看書寫文章。一週前我將新寫的一篇文章《人格要獨立,首先經濟要獨立》投寄當地華文報刊《新世界》,不幾天登載了出來。那天太陽西斜,我正躺在陽台上閉目養神,電話震鈴,拿起一問,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你是鐵流先生嗎?我拜讀了你的文章,十分同意你的觀點,「人格要獨立,經濟要首先獨立」。不然,我們知識份子永遠沒有地位。我十分高興,在異國有了知音,即忙問:你也是來美國看兒女的嗎?不是,我在這裡工作。從對方回答蒼勁的聲音判斷,己不是年輕人和中年人,我便冒然問:多大?尊姓?我叫方能御,今年整六十九,你文章上寫的事情我知道,兩月前我和北京老朋友通電話,說他們正在發起「紀念反右鬥爭五十年」的簽名活動,現是保密階段不能告訴我,現在才知道你也是發起組織者之一。看來他詳細讀了我的文章,相互的距離更近了。他接著說:我也是右派,被毛澤東整了幾十年。嘿,難友,五七難友!

三天後相聚了,我和在家休息的女兒一同與他進行交談閒聊。他身高1,.75米,個兒高挑,雖然滿臉都是歲月留下的風霜烙印,仍掩蓋不了他年輕時有過的帥氣。我們的談話輕鬆活潑,稍加整理便是一篇很好的文章……

回憶是痛苦的,現實是美麗的。面對美麗的現實,不能不回憶痛苦:他是上海人,生於1937年,父親與伯父均是國民政府上海海關的高級官員,1949年蔣介石被毛澤東打敗,率眾退守臺灣,伯父隨國民政府而去,他父親卻固守陣地。行前伯父對他父親說:一個是有錢人的政府,一個是窮人的政府,用人的標準不會是一樣,不走會有危險。父親心堅如盤絲毫不動,回道:只要共產黨建設國家就需要人才。不錯,留下的父親先還有碗飯吃,隨著各種政治運動開展,終於靠邊了,所幸未被關被殺還能苟存於世。

由於出身成份不好,他自幼刻苦讀書,事事靠攏黨和組織,很快加入中國新民主義青年團(共青團前身),並擔任團小組長。由於家庭環境陶,他自幼英文特好。不久考進衛校,畢業後分配在上海第一勞工醫院當醫生。小小年紀的他,不滿足衣服無憂的平靜生活,還想再上一層樓成為新時代的專家學者,這是五十年代年輕人共同的追求的人生目標。自我努力,再加領導的信任,1956年十七歲的他作為調干生考進了名校上海醫學院醫學系,如果不是「反右鬥爭」,他早是中國醫界名流了。

毛澤東醉心於「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馬列主義「階級鬥爭」的治國學說,以為把人分成各個階級互為仇敵,江山就會一牢永逸,而不知每一個政治運動都傷害了一大批人。固然被傷害者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或餓死它鄉萬劫不復;未傷害者卻怵悚齒寒,心靈蒙上一個一個陰影。 方能御自幼受的民主思想的傳統教育,對身邊發生的事情越來越不理解。他說,解放之初報上宣傳上海破獲了一個DRP的反動組織,為首的是個中學化學系的老師,成員全是中學生,說他們企圖放毒,殘害人民,公安局還搜出了投毒的化學藥品,很多中學生被抓走了,我們初三的一個學長就被抓了。但這個「DRP的反動組織」聽說只寫了一些不滿的標語,並沒有任何實際行動。加之學長被抓,開始對共產黨產生了質疑。到了「鎮反」時,我有個鄰居曾經是個工頭,被打成反革命。他平時站在老闆一邊,叫大家做事踏實一點,所以就被打成反革命。後來到了「三反」,有個鄰居盛先生在海關工作,和我爸爸很熟,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好人。但是運動中成了大貪污犯,逼得跳樓自殺。其實在海關工作有什麼貪的,所發生費用全是劃帳。經過這些事情後,我思想上便對共產黨有了看法。

「風雲突變,軍閥重開戰。」據說毛澤東與劉、周有意見,認為權力受到了挑戰,所以才發動「整風」運動,企圖通過「大鳴大放」打擊政敵,誰知大家提的意見卻是針對共產黨要害之處,很快「整風運動」轉為「反右鬥爭」我有個老師叫梁俊青,是農工民主黨上海市的市委。他留學德國在那裡當醫生,抗戰期間第一學期反右我僥倖逃過了,到了第二學期,繼續鳴放。學校黨支部書記不厭其煩地動員學生向黨提意見。我就在教學提了點意見,比如我們學生的質量應該更提高點(後來說我污蔑抹殺成績);我們應該用自己老師、教授編寫教材,英美好東西應該多參考學習(後來變成媚洋崇外);那時中醫是必修課回國。解放後院系調整,同濟大學要把醫生院調到武漢去,梁老師當時在報紙上寫文章表示反對搬遷。之後便開始受排擠。儘管他社會地位很好但處處被排擠,肚子裡很有意見。鳴放時期大家都很興奮,提意見逐漸尖銳。梁老師當時也提了很多意見。我去梁老師那兒去玩,交情不錯。得到了些政治上的見解。比如民主黨派沒有實權啊,很多外行領導內行。我有個同學叫施正方,我們經常私下討論些政治見解,這些人後來都成了右派。,我是西醫,提出中醫應該作為選修課,不應該做為政策來推行。中醫不適用於急性病,那樣會延誤病情(後來變成反對黨的中醫政策)。我還提出,因為反右很多老師比較沉默,教授們還應該繼續發揮作用等等。我因為是團小組長要寫日記,在一篇日記裡寫了這些內容:我們要具體做事情,不要成天講空話,要腳踏實地,不應該整天想著虛無縹緲的東西。結果後來說我攻擊共產主義理想。還有一次在大會發言的討論中我說,根據列寧的《國家與革命》書裡講,現在還沒有到共產主義階段,還沒有自由。結果說我污蔑共產主義沒有自由。

就這樣被打成右派份子,當時我才19歲,心裏不服。但身邊一些被打成右派的同學比我就更冤了。一個叫徐洪慈同學,是地下黨員,他看見醫學院鳴放搞得不積極,便組織召開座談會,提出了51個問題。比如匈牙利事件,蘇聯出兵到底對不對,希望不要隱瞞情況。反對秘密檔案制度。結果被打成極右,開除黨籍學藉送勞動教養。還有個同學是醫療系的學生會主席黃聖學,他掌握上醫的有線廣播站,鳴放時期經常播放同學們提的意見的來稿,結果說他為右派言論提供放毒陣地,也被打成右派。藥學系的學生會主席蔡培森,自幼是個孤兒,後被新四軍收養,一直生活在部隊,就因為院系調整一事召開系學生大會,響應南京醫學院藥學系學生的意見,也被打成極右派。全校有一百多個同學被劃成右派,看到這種情況我只好承認自已是右派了。

開始大家對右派認識不足,以為和過去的政治運動一樣,過了就沒事了,那曉得入了另冊一輩子成了賤民。我的處分是保留學籍,監督勞動,開始還很高興. ,認為還可以繼續讀書。不久送我去農村監督勞動改造,到農村一看,每個大隊都有三五個人被批鬥。引起批鬥的原因都是一些言論,比如對統購統銷說了點不滿的話,或對哪個黨員有點意,均遭受到批鬥。這時我才發現,共產黨就這樣用鬥爭箝制言論,推動生產。後來「大躍進」,上面叫怎麼幹就怎麼幹,要什麼老百姓就給什麼,誰敢說個不字,否則就要挨鬥爭。全國農村有多少人,我算了一下至少有五千萬人挨鬥。

1960年我又被扔到新疆,在那荒涼寒冷的邊疆一呆就是十七八年。雖說做醫生,工資只有別人的一半,每月二十六元人民幣。在醫院裡,凡是一切髒活重活都是我去做,不敢找女朋友,不敢與人開玩笑,打發日子的辦法就是讀書。文革時更被送到塔克拉瑪罕大沙漠挖渠.,許多員工知道我是個好醫生,來找我看病,但工地沒有藥品,我只好鑽研針灸,並和他的老師又是難友的胡浴桓醫師,一起寫出了「針灸機理,疼痛與鎮痛」兩本書.(後得新疆科技進步獎)。待到所謂的「摘帽」後的1976年才結了婚但不敢生孩子,因為摘了帽還是右派呀!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1978年得到「改正」,但是仍不能專業對口.,回到老家上海。1979年全國各大專院校公開召研究生,新疆醫大和上海醫大都要我,但農場不放,死死攥住我這條又聽使喚又廉價的牛,想盡一切辦法不讓我展現能力。1980年我突破封鎖,考上了中國社科院哲學所的研究生,在朋友的幫助下離開了新疆去到北京,後分回上海。

俗話說「是金子在哪裡也發光」。被歷史塵埃埋葬了達二十多年之久的方能御,不但出色地完成本職研究任務,還在華山醫院兼職顧問並有時在院校代課。1985年密歇根大學的諾貝個獎獲得者伯克斯來上海哲學所訪問,講題涉及哲學,邏輯,和心理,語言等專業術語很難翻譯,.但他卻翻譯得很好。.伯克斯提出希望接收他做訪問研究學者,.卻因他是改正右派而被否決.。到了1988年美國天主教大學教授麥克林來上海社科院訪問,他又擔任翻譯,深得麥的讚許。於是,時年五十一歲的他,大膽向麥提出想去美國學習,立即得到麥的支持,說明年(1989年)美國有個國際學術研討會叫他寫篇論文,如選上即可以訪問學者赴美。「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的論文被大會選中,1990年春,他終於乘機來到了這個民主自由的國土,但為生存打拼又成了他人生新的課題。他去一個研究所參加了中國醫學經典《黃帝內經「靈樞經」》的翻譯工作,後此書在臺灣出版。他還深鑽針灸,並取得針灸師的正式執照。當有了正式工作和收入後,把太太和女兒接來美國,接著加入美國國籍。五年前他正式考入美國華盛頓特區衛生局,成為一民正式的國家公務員。而今他太太也有正式工作,在美國讀大學的女兒專攻英國文學,現已快畢業。我笑著問他:生活得幸福愉快嗎?他說:最幸福愉快的是我的人格受到尊重,人生才華得到展現,再沒有人岐視我,不像你們在中國還是個「改正右派!」他的話說到了點子上,曾有哲人講:一個人的命運主要決定於他的性格。然後在毛澤東時代的中國卻不是,你要想對社會對人民說實話真話,就得受苦受罪,這就是五十年前的現實。

而今他年近七十,仍老驥伏櫪契而不舍地學習專研學問。最近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要求員工繼續教育學習的一個網上進修課,包括藥品食品各行業的法規與技術許多方面的新問題,共120個課程,每課分5到8節,每課一節後有測驗,各節測驗後有總測驗。故每一課即使從頭到尾看一遍也得花一個小時,他僅僅用上斑工作的間隙時間兩個月,便把課程考試全通過了,拿了120張證書。讓美國同事大為驚訝。他們豎起大指拇說:中國人棒!聰明!說到這裡他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溢出幾絲得意地微笑,好像在說:我不僅為中國人爭了光,也為我們老右爭了光!

2007年6月於馬里蘭蒙哥馬里郡

 

圖左為方能御,右為本文作者鐵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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