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評論連載三)
《自由在落日中》 袁紅冰著
五、數渣滓敗類,還看今朝
卑鄙的目的不只需要卑鄙的手段,更需要卑鄙的「人格」為它服務。「文化大革命」把人性中最卑鄙無恥、最自私下賤、最野蠻殘暴、最膽怯陰險、最醜陋可憎的方面,全部激發出來,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
「文化大革命」之前,公然揚言體現他們自己那「統治階級意志」的法律體系,本就殘缺不全,充斥著劣法、惡法。但就連這樣可憐的法律體系,也被破壞殆盡。毫不奇怪,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必然成為孳生渣滓敗類的溫床,陷中國於魔鬼肆虐的人間地獄。
損人利己的事情要幹,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也要干
舞劇《獵人與少女》的情節是,在蒙古草原上,一位英俊的獵人同一位美麗的少女相愛。獵人被蛇妖迷惑,變得邪惡了。美麗的少女在火焰中起舞,以燃燒的舞姿使獵人擺脫了蛇妖的魔法;可是,少女卻在火焰中化為天邊的晚霞。
這個節目的審查,注定是通不過的。單從她的主題,就注定要被扼殺。黨文化只推崇一種「藝術」,就是對領袖和領導的肉麻歌頌和盡情崇拜,對一切表現自由、美好、勇敢、純潔、正直的人性,特別是嚮往和讚頌愛情和自由的真正的藝術作品,勢必鳴鼓而攻,「扼殺在搖籃中」。
「扼殺在搖籃中」是共產黨的文化官員最為惡毒而又最為得意的陰損招數。雖然蒙古族的雲召是自治區總理,但是審查舞劇的實際權力卻掌握在共產黨的漢人書記林紅楓手中。像林紅楓這樣的政治官僚,只關心兩樣事情,一是與權力同在,一是與作惡同在。如果僅僅擁有權力而不能盡情作惡,權力對於他們就沒有任何意義。掌握權力和作惡,固然必須對自己有利,但僅僅有利於己是不夠的。最大的樂趣則是損人,對於他們那變態的心理,損人就是利己。
單憑舞劇的編導是「資產階級右派」以及特古斯的女兒扮演主角,就足以使林紅楓禁演這個舞劇了。需要他思索的,僅僅是用什麼方式和理由下達禁演令。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極其陰沉而灼熱的、惡意的光亮,回憶起一段童年故事。
林紅楓出生在同陝西接壤的湖北農村一個貧窮的農民家庭。他家的院子裡有一株春天開出蒼白的小花、秋天卻不結果的蘋果樹。林紅楓六歲那年,那株蘋果樹上竟結出了一個蘋果——只有一個,但很大,林紅楓從未見過那麼大的蘋果。到了秋天,蘋果變紅了,比快落山的太陽還紅。林紅楓每天都長久地站在樹下,抬起頭,充滿期盼地望著把一根黃葉招搖的樹枝都壓彎了的蘋果。在他幼小的心靈中,那個艷紅的蘋果成了寄託他全部歡樂和幸福的聖物。那些日子裡,他只有一個虔誠的希冀——隱藏在燦爛黃葉間的蘋果有一天會像落日一樣,從枝條上掉進他的懷中。一個晚霞如血的黃昏,那個蘋果終於宛似一個美麗的、深紅的夢,離開了隨風搖擺的枝條,掉落下來。林紅楓踮起足尖,欣喜欲狂地高高舉起了雙臂。就在他的小手將要捧住蘋果的瞬間,一隻長滿灰白長毛的巨掌卻突然從林紅楓的頭頂上伸出來,把那個蘋果攫住了。當時,林紅楓立刻覺得,湛藍的天空都變成了黑色的,好像太陽也被那只巨手摘走了,他的心也被那只巨手摘走了。雖然搶走他蘋果的只是鄰居的一個十歲的男孩,男孩的手乾瘦細長,上面也沒有毛,但是,林紅楓卻感到那隻手是巨大的,長滿了灰白色的長毛。
那只經常在夢中出現的、覆蓋著灰白獸毛的巨手,此刻又在林紅楓的眼前晃動起來。最初,林紅楓沒有弄清楚這意味著什麼,然而只過了片刻,他就如同得到某種啟示似的,迅速地想:「呵——,要在紅蘋果掉下來的瞬間,再把它搶走……是的,暫時不要急於下達《獵人與少女》的禁演令——等到舞劇排練完畢,等那些蒙古人得意地以為他們成功了,以為他們就要得到紅蘋果了,那時,再下禁演令,再用巨大的手搶走他們的紅蘋果。只有如此,才能令他們刻骨銘心地痛苦,才能令他們由希望的陽光中一下子掉進絕望的冰水……。」
想到這裡,林紅楓體驗到了成功地實施某種報復後的滿足、愉悅的心情。同時,他還決定,要想辦法讓內蒙古政府總理雲召來簽署這份禁演令。這樣,不僅可以使他自己置身事外,而且,還可以加劇特古斯和雲召的矛盾。
禁演《獵人與少女》的惡毒計畫得逞了。禁演固然戕殺了蒙古人的心靈,但是還沒有流血。對於《蒙古之魂》的鎮壓,卻是林紅楓為了保住自己可恥的權力,表現他與劉少奇劃清界限對毛澤東忠心投靠,精心策劃出來的滔天罪惡。他計畫在音樂會舉行的中間,再製止它,故意要造成一個事件,要動用軍隊鎮壓,要流血。只有這樣,才能讓毛澤東派認為,蒙古人的民族分裂活動是內蒙古最嚴重的危險,而只有他林紅楓才能遏制這種危險。而且動用軍隊事先不能讓北京知道。他還讓秘密警察系統在社會上散佈對音樂會將進行軍事鎮壓的消息,以激起蒙古人的憤怒,造成激烈衝突,引起流血。於是在
停在斜坡下面公路上的裝甲戰車的機關炮,開始向「古堡」音樂廳連續發射拖著猩紅長尾的炮彈。炮彈在音樂廳金色的穹頂上炸裂開,一團團形態猙獰的黑灰色煙霧,急劇地翻滾著,升向蔚藍的天空。
「蒙古之魂」交響樂的最後一段旋律消失在震耳欲聾的爆炸的轟鳴中。憤怒的吼叫、馬刀被抽出刀鞘時的銳利的聲響和蒙古長靴踏在地板上的急驟的腳步聲,交織成一片野性勃勃的喧囂,像狂風中破碎的波濤在音樂廳裡震盪起來。人們湧向聽眾席間的狹窄的通道,如同山洪中的石塊互相衝撞著,向音樂廳的正門衝去。
音樂廳外驟然響起的密集的射擊聲,擊碎了白紅雪傷感的思緒,她隨著人群向門外湧去。當白紅雪來到音樂廳門外的高高的平台上後,透過擁擠在平台上的人群的縫隙,她看到,平台下的十幾級寬闊的紫色花崗岩石階上,已經佈滿了最先衝出音樂廳的蒙古人的屍體,屍體下流出的血,紅得使那紫色的岩石都顯得灰暗了。音樂廳石階下面,一條由武裝警察部隊的士兵組成的散兵線,臥倒在草叢中。散兵線中間,一挺剛剛停止射擊的、帶鋼盾的重機槍的槍口,還冒出縷縷青色的煙霧,那青色的煙霧被風吹動著,搖曳飄拂在旁邊的一片嬌媚多姿的蝴蝶花叢間。
一位站在林志丹身旁的、戴黃色袖標的傳令官,向前走了一步,陰沉、冷酷的眼睛瞪視著音樂廳門前平台上的蒙古人,用飄蕩著血腥氣的聲音,吼叫般地喊道:「你們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民族分裂的罪行,頑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要想活命的,立刻脫掉身上的韃子服,把雙手抱在腦袋上走下來——給你們一分鐘的時間,不服從的,立刻就地處決!」
站在平臺前邊的一位蒙古少女開始緩緩地脫去身上翠綠的蒙古長裙。那位少女就是剛才臨時擔任音樂會報幕員的舞蹈演員。脫掉的蒙古長裙像一片翠綠的霧從少女手中滑落下去,她秀麗的身體上只剩下銀色的三角形內褲和一縷金色燦爛的抹胸。
「你這個賤貨!」站在少女身旁的樂隊指揮突然暴怒地咒罵著,揚起了手中的馬刀。林志丹迅速地舉起「五四」式手槍,隨著槍口閃耀起的藍色的火光,樂隊指揮烏黑的頭髮中迸濺起一片猩紅的血霧,他的身體掙紮了一下,摔倒在平台下的石階間,同時,他手中滑落下來的馬刀還是在那位少女裸露的肩頭劃出一道傷痕。
少女側過像天鵝羽毛一樣潔白的秀長的脖頸,用花蕾般的紅唇,柔情深長地親吻在自己肩頭的傷痕上。然後,她默默地向躺在腳下的年輕的樂隊指揮那重迭著悲憤和輕蔑的、垂死的眼睛注視了片刻,便將秀美的手臂抬起來,抱在頭顱後面,邁動只穿著玫瑰色長筒舞靴的曲線迷人的長腿,以舞者才會有的色情豐饒的步態,慢慢走下紫色岩石的寬闊的石階。
林志丹凝神注視著向散兵線走來的蒙古少女。他發現,少女裸露在明麗陽光中的腋窩,像白玉琱成的碗底一樣光滑、潔淨,沒有一根汗毛;她雪白炫目的小腹上微陷的肚臍是淡紫色的,宛如蝕刻在潔白豐盈的滿月上的一朵美麗的雛菊。
蒙古少女走到了帶鋼盾的重機槍前,這時,她突然出人意料地迅速彎下纖細的腰肢,從玫瑰色舞靴的長筒中抽出一柄蒙古短刀,以雪豹般敏捷的動作,向伏在重機槍鋼盾後的草叢中的射手扑去。機槍手驚慌失措地向旁邊滾開了,蒙古少女手中的短刀在重機槍的鋼盾上劃出一串晶藍的火花。
幾名武裝警察士兵從草叢中躍了起來,眼睛像食腐肉的巨蜴一樣,冰冷地閃爍著凶殘的光亮,幾乎同時將半自動步槍前端的刺刀,插進了蒙古少女的後背,然後,隨著以格外燦爛、晶紅的色調在陽光中迸濺而出的血霧,那幾名士兵猛然用刺刀把少女高高地挑起在空中。少女雪白的身體在刺刀尖上以極端的情態宛轉扭曲著,彷彿是沐浴在晶紅血雨中的妖嬈而熾烈的舞姿,她挺起乳峰高聳的胸脯,竭力向後伸長美麗的脖頸,眼睛裡狂亂地震顫著艷麗的痛苦,向躺倒在紫色岩石的石階上的那位年輕的樂隊指揮凝注,少女好像要在那個剛才用刀鋒親吻了她的樂隊指揮的眼睛裡,尋找到輝煌的戀情。然而,從樂隊指揮那凍結著死亡陰影的年輕的眼睛中,少女只看到了永不消融的深黑色的悲憤和輕蔑。蒙古少女目光中那悸動著艷麗痛苦的生命色彩,像破碎的彩虹一樣,消逝在一片屬於永恆的荒涼的意境中。那幾個士兵用力抖動步槍,將少女的身體拋向野草叢中。
白紅雪一直被人群擋在平臺後面。這時,她突然聽到,一聲彷彿被佈滿血鏽的鐵鏈捆綁著、在陰暗的洞穴中囚禁了無數歲月的呼嘯,瘋狂地撕碎了金色的陽光。白紅雪立刻意識到那是阿木古楞的呼嘯聲。她踮起足尖,顫抖的目光越過人群的頭顱,看到阿木古楞已經扔掉了枴杖,正衝下佈滿屍體的石階,他的黑色披風在迅疾的風中炫目地飄舞起來,如同燃燒著黑色火焰的雄鷹的長翅,而他高舉在空中的刀體秀麗的馬刀,像是渴望鮮血的詩意在閃爍。
隨著重機槍那急驟的射擊聲,阿木古楞的身體彷彿被雷電擊中似的劇烈地震盪起來。他掙紮著又向前衝了幾步,而他的腳步卻顯得那樣艱難,宛如荒漠上瀕死的流浪漢向遙遠的綠洲邁出的最後步伐。突然,阿木古楞似乎在向深遠的藍天悲愴地祈禱一樣,高高舉起了雙臂,緊接著便仰面摔倒在荒野上。
由於阿木古楞的身體擋住了重機槍射出的槍彈,像狼群一樣呼嗥著奔下石階的蒙古人,得以衝到了武裝警察部隊的散兵線前。射擊聲停止了,而那突然降臨的沉寂立刻又在刀劍冰冷的撞擊聲,以及生命消失前的血腥的慘叫聲中,瑟縮地顫抖起來。
剛才,看到那位蒙古少女宛如在刺刀尖上起舞般扭動的身體,林志丹一時之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那在晶紅的血霧中呈現出的女性的美色,似乎使他靈魂中的理想和信念都變得暗淡了。此刻,他臉色鐵青地僵立著,眼前展開的慘烈的肉搏戰,尤其是身穿絢麗長裙的蒙古姑娘的勇敢,使他震驚了。那些美貌如花的姑娘像是縱情扑向渴慕已久的情人似的,迎著士兵槍管前端寒光閃閃的刺刀衝去,當刺刀捅穿她們身體的瞬間,她們發出的雌獸般的淒厲的呼嚎,用雙手緊緊抓住槍身,讓蒙古男子的馬刀劈裂士兵的頭顱。
突然,一雙閃爍著鋼藍色的仇恨的眼睛,逼近地闖進了林志丹的視線,他的手指痙攣著,本能地扣動了「五四」式手槍的槍機。在猝然騰起的暗紅的血光中,一位胸前被子彈炸開的蒙古人,繼續向前扑來,並且神態猙獰地露出閃著白光的牙齒。林志丹狼狽地向旁邊退了一步,他身旁的警衛員的刺刀插進了那個蒙古人的小腹,而同時,蒙古人那狼一樣尖利的牙齒咬住了林志丹警衛員的脖頸。兩個人摟抱著摔倒在野花叢中,像一對處於性交激情中的戀人,狂烈地翻滾了片刻,才驟然安靜下來。似乎是為了掩蓋因自己剛才的退縮而產生的羞恥感,林志丹激怒地咒罵著,用戰靴將壓在警衛員身體上的那個蒙古人蹬開。這時,林志丹才注意到那個蒙古人居然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她那性感迷人的嘴唇由於沾滿了鮮血而顯出一種殘忍的艷美。
林志丹的警衛員的脖頸被牙齒撕裂了,黃色的脂肪和紅褐色的肌肉在傷口處翻捲起來,被咬斷的紫色血管像粗大的蚯蚓正痛苦地抽動著,湧出一股股紅色油漆似的粘稠的血。
音樂廳前慘烈的肉搏戰已經接近尾聲。幾百名蒙古人幾乎全部戰死了,林志丹帶來的一個加強連的武裝警察也只剩下了二十多人。此時,幾個傷痕纍纍的蒙古人緊緊地圍擁著那位音樂會前曾向白紅雪獻哈達的蒙
剩下的二十多名武裝警察部隊的士兵,端著半自動步槍,面對那幾個緊靠在一起的蒙古人,形成一道弧形的散兵線。
士兵的散兵線開始緩慢地移動著,向那幾位凝然不動地佇立在苦艾草叢中的蒙古人逼近。那位蒙古歷史教授突然以像是要用手指挖出自己心臟般的情態瘋狂的動作,撕開了深藍色蒙古袍的胸襟,露出綁在瘦骨嶙峋的胸膛上的一排炸藥。
一片陰鬱的黑灰色濃煙如同驟然從野草叢中騰起的黑風暴,吞噬了那幾名蒙古人和那排士兵的身影。緊接著,黑色的濃煙那怒濤般翻滾的頂部破裂了,一團比太陽更燦爛的金色的火球,急速地湧現出來,下面拖著猩紅的煙柱升向天空,片刻之後,那金色的火球就在高空的風中瀰漫成一片銀色炫目的雲霧。
爆炸激起的狂風把白紅雪吹倒在阿木古楞身體的旁邊。她望著彷彿在空中狂舞的煙雲,忽然想起了那位蒙
這些正義滿腔、視死如歸的蒙古勇士,他們的英雄群體形象,通過袁紅冰的小說,將永遠屹立在中國乃至人類文學史上最光輝的位置。把共產黨文學作品中「塑造」出來的所有「英雄形象」加在一起,也抵不住這些蒙古英雄中的任何一個。
獸若有知獸亦惱
在小說中,讀者經常會讀到諸如「雄豹」、「雄狼」、「豹爪」、「獸血」這類使人聯想到強悍、野性、高傲等涵義的詞彙。當阿木古楞和格拉同時向撲倒了白紅雪的雄狼奔去時,雄狼卻迎向目光和喊聲中更具有獸性力量的格拉,未免使阿木古楞感到沮喪。野獸從來不把同類當作獵物,不虐待捕獲的獵物,更不會藉助權勢陷害、欺侮、強姦同類,也不會在強敵前怯懦地退縮。這就是野獸不但比之滕青海、林紅楓、烏蘭巴干、林志丹、王紅旗這些「人」值得驕傲之處,也令我輩許多人自愧弗如。動物性本身是個中性詞,不含褒貶。動物性向上的升華,是神性;向下的墮落,是魔性;奴性也是魔性,因為它一旦翻過來,就是極權專制這類赤裸裸的魔性。
林紅楓一手製造了「古堡音樂會」血案;滕青海無端地要在蒙古人中尋找敵人,把上百萬蒙族人浸入血海;烏蘭巴干惡意捏造「內蒙古獨立同盟」的名單,導致林志丹、王紅旗等對蒙古人民任意施加酷刑,犯下了駭人聽聞的罪行。所有這些,說它們是「獸性」,就是對野獸的誣蔑,獸若有知,也會感到惱怒而提出名譽權訴訟。至於烏蘭巴干如何替北京來的高官挑選陪舞女郎,如何把妻子的美色作為自己陞官的階梯,如何想要誘姦托雅不得而繼之以政治陷害;滕青海如何禽獸不如地玩弄女性,面臨刺殺危險又如何將同僚推向刀尖;林紅楓在政治和生活上如何卑鄙無恥;林志丹在賽馬場上如何表現卑劣,在音樂廳前又如何像屠夫一樣殺人殺紅了眼睛;所有這些都暫且按下。我們只要看一看他們是怎樣刑訊逼供的,就知道本文的小題目所言非虛了。
政治處的房間臨時被改成審訊室。文件櫃和沙發都已經搬出去了,空蕩蕩的房間裡只剩下一張寬大的、塗著黑漆的審訊桌和幾把木椅,窗戶也被黑色的窗簾嚴密地遮蓋住。
烏蘭巴干在窗前的審訊桌後面坐下,那位叫王紅旗的軍官則坐在他的旁邊,等待把托雅押解進來。一年多以前,烏蘭巴干從衛生間的玻璃窗縫中偷窺到的、托雅充滿艷麗性感的身體,以及托雅那一直伸展到腰際的深深的臀溝;那柔和的金絲般燦爛的陰毛,突然之間重迭著浮現在他眼前。他薄薄的漂亮的嘴唇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興奮的、惡意的冷笑,帶著報復的快感想:「今天,我要讓你跪下來求我,讓你像母狗一樣用舌頭舔我的腳……。」
房間的門打開了,托雅出現在門邊。她沉靜的眼睛困惑地向房間裡注視了片刻,然後,像一隻在陰暗的森林中迷路的雌鹿,有些遲疑、又有些畏懼地走進來,在審訊桌前停住了。烏蘭巴干努力使自己的面容露出威嚴的神情,可是,他的目光卻像一隻骯髒的手,放肆地在托雅豐盈的胸部和雙腿間那優美隆起的弧線上撫摸著。
「現在,我以無產階級專政的名義,命令你交代你和‘內蒙古獨立同盟’的關係。」烏蘭巴干以冰冷、傲慢的語調說出這句話後,久已失去的自信突然又重新堅硬地在他心中崛起了。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真正的自信並不是產生於對自己的命運的把握,而是產生於對別人命運任意處置的權力。他知道,托雅根本聽不懂他的話,因為,她以前甚至可能連‘內蒙古獨立同盟’這個名詞都沒有聽說過。烏蘭巴干想像,托雅會由於他的話而驚慌失措,會極力為自己辯解。但是,托雅卻沉默著。烏蘭巴干覺得,她有些輕蔑意味的斜睨的目光,似乎使他隱藏在心底裡的陰暗的慾望都赤裸裸地呈現出來。為此,烏蘭巴干的臉慍怒地漲紅了,一時不知應該怎麼辦。
這時,那個名叫王紅旗的軍官從審訊桌旁站起來,走到托雅的面前。他走起路來邁著同那雙短粗的腿很不協調的大步,同時,狹窄的肩頭顯示出炫耀的意味拚命向兩邊晃動——他好像要用這種步態來擴大他矮小的身體佔據的空間。
「看來,你想嚐一嚐無產階級專政的滋味了。」王紅旗那雙沒有眼瞼的發紅的眼睛逼視著托雅,咧開的怪魚般的大嘴,陰沉地說:「你一定是個資產階級的蒙古騷貨,要不然,沒結婚奶頭怎麼會這麼鼓!」
托雅秀麗的面容上忽然露出厭惡的神情,像是有些憐憫地俯視著只到她胸脯高的王紅旗,輕聲說了一句:「你真難看。」
王紅旗的臉被一個猙獰的狂怒的笑容扭曲了,他揮舞起像沒有成熟的青灰色的梨一樣的拳頭,向托雅身後的政治處主任咆哮了一聲:「給我收拾這個騷貨!」
政治處主任舉起棕色的武裝帶,就要向托雅的肩頭抽落的瞬間,忽然響起了一個冷漠、但卻堅硬的聲音:「等一下,先讓她把衣服脫掉。」
這句話是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裡一張木椅上的林志丹說出的。當托雅剛走進審訊室,林志丹就立刻感到他今天完全沒有必要來參加審訊。因為,托雅的眼睛太明澈、太純淨了,這雙山泉洗過的晨光般的眼睛,不可能隱藏任何秘密,隱藏著秘密的眼睛裡總是有夜色的陰影。而他之所以要讓托雅把衣服脫掉,乃是基於這樣一個原則——無產階級專政是世界上最人道的政權,它嚴格禁止對罪犯刑訊逼供,如果審訊後,把托雅帶出去時,她的衣服被武裝帶抽破了,顯然會給無產階級專政的聲譽帶來不良的影響。
1949年之後所有的政治運動,都是大規模破壞法制的公然犯罪行為。但是林志丹無愧後極權主義時代「無產階級專政」的接班人。在前極權主義時代,林志丹的父輩們需要用「共產主義理想」之類的花環,不但欺騙別人,首先需要欺騙自己。直到現在,共產黨的領袖和「理論家」們,都還沒有認識到那些政治運動之侵犯人權、破壞法制的犯罪性質。就拿所謂的「逼供信」來說,前極權主義時代的共產黨人,首先使自己相信,同時也要使群眾相信,共產黨從來就沒有搞過「逼供信」,即或有,也是偶然的個別現象,是十個指頭中的一個指頭。後極權主義時代的林志丹之流,從來就不相信共產黨不搞「逼供信」,自己就是「逼供信」的堅決擁護者和執行者;但是,他們要竭力掩蓋真相,使外界相信,他們從來就沒有搞過「逼供信」。
林志丹的話音剛落,烏蘭巴干閃爍著亢奮光亮的眼睛就下意識地向他飛快瞥視了一眼,然後,又迅速地將目光轉回去,盯住托雅,並且用神經質的悸動的聲音說:「對,讓她把衣服脫掉!」
這時,林志丹從側面看到,烏蘭巴幹那被審訊桌擋住的褲襠處,幾個褲扣被崩開了,裡面灰色的內褲被硬邦邦的生殖器高高地支起來,就像一頂野營的帳篷。林志丹明白,烏蘭巴幹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這使他感到一種侮辱。然而,比那個侮辱更強烈的厭惡感,使他甚至不願意作任何解釋,他只是在心裏咒罵了烏蘭巴干一句:「這是只漂亮的公驢!」
王紅旗猛地撕開了托雅胸前的衣扣。托雅肩頭急劇地顫抖起來,瘖啞地低聲說:「別碰我,我自己脫。」
在王紅旗那像要滲出血來的眼睛凶狠的逼視下,托雅脫掉了衣褲,最後,身上只剩下三角內褲和薄薄的乳罩。內褲和乳罩都是白色的,好像融進了她色彩如同白樺樹桿般的皮膚中。儘管托雅明澈的眼睛宛似被雷電劈裂的晴空,呈現出一道恐懼的裂痕,可是,她美麗的軀體依然驕傲地挺直著。
政治處主任那既沒有詩意的優美,也沒有理性清晰的愚蠢的眼睛裡,陰沉地閃爍起混濁的慾望的光亮,開始用武裝帶抽打托雅。他那帶有粗大毛孔的青黑色的臉頰,隨著托雅在抽擊下顫動的臀部而抽搐起來。最初,政治處主任的抽擊很有節奏感,漸漸地,好像被皮帶抽擊在女人身體上的聲響刺激著,他的動作變得越來越急驟了。
在凶猛的抽打下,托雅終於支持不住,而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由於劇烈的疼痛,托雅的眼睛閃爍起暗藍色的破碎的亮光,但是,她仍然將雙臂抱在胸前,用牙齒緊緊咬住紅唇,沒有發出一聲呻吟。
武裝帶前端的銅扣撕碎了托雅的內褲,她完全裸露出來的豐盈、雪白的臀部很快就變成了紫黑色,從破裂的皮膚上迸濺出的血跡,猶如被狂風吹落的罌粟花的花瓣。托雅那美麗的身體彷彿被殉葬的火焰燒灼著似的,以瘋狂的極端的體態翻滾、扭動起來,顯出一種殘酷而又熾烈的色情的魅力。突然,痛苦欲絕的悲號撕裂了托雅那高山之巔的紫色岩石般驕傲的沉默,她不顧羞恥地撅起屁股,開始在地面上爬行起來,躲避凶狠的抽擊。然而,武裝帶卻像飛竄的蛇一樣追擊著她,不斷準確地落在她深深的臀溝間。空氣好像也被紅褐色的武裝帶血淋淋地抽傷了,發出顫抖的尖銳的呻吟聲。
托雅像一隻被打怕了的母狗,發出拖長的哀叫聲,爬進審訊桌下。王紅旗短粗的雙腿彎曲著蹦到審訊桌前--他蹦跳的姿態酷似憤怒的蛤蟆,然後,他握住托雅纖細的足踝,把她從審訊桌下拖出。此時,王紅旗沒有眼瞼的瞪圓的眼眶裡,如同浮現出一條死魚的沾滿血污的眼睛,他看到了審訊桌上的為停電而預備的蠟燭。於是,他將托雅的雙腿翻轉過來,抓起那根蠟燭,猛地插進托雅的陰道,接著,他用打火機點燃了露在陰道外面的蠟燭頭,冷酷地說:「不交代同‘內蒙古獨立同盟’的關係,就讓無產階級革命的火焰燒死你!」
在王紅旗把蠟燭插進托雅陰道的瞬間,烏蘭巴干身體痙攣著跳了起來,並且不自覺地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叫,好像那蠟燭是捅進了他的屁股——他是為永遠失去了享受托雅處女風韻的機會而痛苦。可是,當他發現蠟燭捅進去後,托雅的陰部並沒有艷紅的血流出時,烏蘭巴干又在心中咒罵起來:「這個騷貨,早就被人操過了……。」
此刻,烏蘭巴干望著托雅兩腿間那逐漸向燦爛的淡金色陰毛逼近的猩紅色火焰,臉上顯出灼熱的灰白色。他忽然覺得,如果托雅那金絲般的陰毛被燒焦了,她的美色也就隨之化成了灰燼,而把她列入嫌疑人的名單也就失去了意義。他想要讓人把蠟燭拔出來,然而,看到王紅旗那雙血紅的眼睛,烏蘭巴干又立刻失去了這個勇氣。
托雅呈現出艷麗的瑩白色的小腹痛苦地抽搐起來,她那被自己的牙齒咬碎的紅唇間,迸濺出一聲絕望的呼喊:「我是‘內蒙古獨立同盟’成員……。」
俄國生理學家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學說之所以引起了列
幾乎所有像托雅這樣純潔無辜的善良男女,在酷刑逼迫下都會承認向他們指明的「罪行」。他們沒有想到人性會如此墮落而冷酷,他們認為這不過是一場誤會。他們先承認自己並沒有的犯罪事實,權且免遭皮肉之苦。審訊者畢竟是英明而善良的,終究會水落石出,還他們以清白。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人家就是要用明知是虛假的供詞,置他們於死地。
王紅旗得意地咧開了似乎沒有嘴唇的、深長裂縫般的大嘴,將蠟燭從托雅的陰道裡拔出來,扔到地面上,然後,他咆哮了一聲:「是誰介紹你加入這個反革命組織的?」
「不,不!沒有人介紹我,只有我自己……。」托雅發出了慘痛的、無淚的嗚咽聲,那聲音好像是陰暗墳墓中的枯骨在哭泣。王紅旗得意的神情又被狂怒撕裂了,他一隻腳踩在托雅的小腹上,另一隻腳踏住托雅的大腿,從腰間抽出一根擦槍管用的鐵條,向托雅豁然露出的陰部抽打起來。
托雅淡金色的陰毛在湧溢的血流中失去了燦爛的光澤,宛如一片飄落在白雪覆蓋的山岡上的凋殘的陽光,被獸血染紅了。王紅旗的眼睛像兩片污濁的燃燒的血跡,死死盯著托雅腫脹殘破的陰部,他的嘴下意識地咧開了,露出鱷魚似的破碎、銳利的牙齒,沒有鼻骨的細小的黑洞般的鼻孔,隨著每一次抽擊而發出興奮而粗重的喘息聲。
「啊——,圖門呀,救救我吧!」驟然響起的托雅的悲號,像是在空氣中撕裂開的一道猩紅的傷痕。
「圖門!我為什麼忘了把他寫進嫌疑人名單——我早該想到是這個傢伙操了她!」烏蘭巴干迅速地想著,同時,就像正要熱情洋溢地把硬邦邦的生殖器插入一位美女的身體時,卻發現面前竟是一個母豬的屁股一樣,他感到了一陣尷尬和慍怒交織在一起的情緒。
「怪魚」停止了在托雅陰部上的抽擊,凶狠地瞪視著著烏蘭巴干,狂熱地說:「她招供了——誰是圖門!?」
烏蘭巴干一時還沒有從剛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他茫然若失地望著「怪魚」,神經質地說:「是他,那個自稱詩人的傢伙……女人總是相信詩……。」
這時,政治處主任說:「圖門也是歌舞團的演員,他寫過很多宣揚民族分裂主義的詩。」「怪魚」以凱旋的英雄般的傲慢姿態,從托雅的身體上走下來,聲音興奮地顫抖著,向兩名身材壯實的士兵命令道:「我終於讓她招供了——立刻把這個叫圖門的混蛋抓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托雅突然驚恐萬狀地尖叫了一聲,她飛快地爬到「怪魚」的身邊,抱住他羅圈形的、短粗的腿,一邊下賤地親吻著他的腳面,一邊悲痛欲絕地、狂亂地乞求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饒過他吧,別抓他……。」
林志丹垂下了眼睛,他不忍看到托雅現在的樣子。這位不久之前還顯得那樣驕傲、美麗、純潔的少女,此刻卻變得如此不知羞恥,如此下賤,這使林志丹感到一種冷漠的悲哀。同時,他發現自己的心不知什麼時候變冷了,變硬了,因為,悲哀是那樣蒼白,就像從荒涼的原野上飄過的淡淡的霧氣。
托雅的乞求聲忽然被飄散著血腥氣的沉寂吞噬了,她年輕的面容上凍結著慘痛的、絕望的神情,昏倒在骯髒的水泥地面上。「怪魚」抓起托雅的一條腿,把她傷痕纍纍的赤裸的身體拖到了牆角。
托雅現在面對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懼。她在很短的時間內知道了人世間一個殘酷無比的事實,人家要通過她的「口供」,殺死她最親愛的圖門。她情願自己死去十次,也不願犯下充當殺死愛人的同謀犯的罪行。她不知道,人家不僅要她的命,還要使他們自己相信,她確實犯下了參加「內蒙古獨立同盟」的「罪行」。使自己相信加害的對象確實「有罪」,是這些惡棍們自欺欺人的底線。他們不害怕施行世界輿論普遍譴責的酷刑行施令人髮指的「逼供信」,卻一定要使自己相信,他們通過「逼供信」得到的口供是「真實」的。因此受害者還必須「交待」出「犯罪」的細節和「所有的同謀」。這是一個無底的深淵。當托雅迅速領悟到這個事實時,死亡對於她,就是一種解脫了。
對圖門如法炮製,只不過王紅旗用五四手槍的槍柄連續而凶狠地打擊的,卻是圖門的睪丸。於是無法忍受而且不曾有過精神準備的圖門,「交待」了十來個他隨便想起的名字。
托雅只是倚著牆壁坐在那裡,默默地向圖門凝望。她那原來充滿豐饒少女情調的眼睛,如同幽暗的、空洞的深淵,彷彿有一顆枯萎的死去的心,正從那呆滯的眼睛深處,冷漠地望著人世。
圖門和托雅的目光終於相遇了。然而,他們卻像陌生人一樣無言地對視著。
今天,圖門的目光卻像乾枯、蒼白的雷電般震顫著,這並不是因為托雅的眼睛是那樣幽暗、那樣冷漠、那樣空虛——他根本看不清托雅的神情,深黑色的痛苦的火焰早已把他的眼睛燒焦了,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驕傲地直視這位純潔少女的資格,理由只在於,他剛才軟弱過了,卑鄙過了,在殘酷的權力前屈膝跪倒了,而他眼睛裡的詩意也隨高貴的人格一起崩潰了。
「我侮辱了蒙古男兒的尊嚴,我侮辱了你的美色,我侮辱了我蘸著蒙古人的血寫出的詩篇……。」圖門狂亂地無聲地自語道。突然,他仰起屍體一樣慘白的面容,彷彿心被撕裂了似地,發出了一聲瘋狂的呼嗥,熾烈的悲愴猶如被落日點燃的血紅雷雨雲,巍峨地從他茫然的眼睛裡湧現出來。突如其來地,圖門像一團血雨紛飛的狂風從地板上躍起,扑向審訊桌後的王紅旗,他如同獸齒一樣閃爍起冰冷、慘白光亮的牙齒,向王紅旗的咽喉咬去。
王紅旗臉上驕橫、得意的神情驟然被醜陋的恐懼抹去了,他寬闊的嘴裡令人難以置信地發出了垂死的老鼠般尖細的驚叫,姿態可笑地向後跳了一步,同時,他的右手抽出了手槍,本能地向前捅去。
「五四」手槍冰冷的槍管深深插進了圖門的眼眶。圖門的身體猛然僵硬地挺直了,然後,像一株被雷電劈倒的石柱,直挺挺地向後倒去。他的頭顱重重地摔在污濁的水泥地上,破裂了。被手槍槍管上的準星拉出眼眶外的眼球,吊在一根青紫色的痛苦蠕動的筋絡上,在凍結著慘白的死亡陰影的面頰旁痙攣地彈動起來。
烏蘭巴干被這個出乎意料的情況嚇壞了,他臉上現出驚懼的神情,看著圖門那只怪誕地掛在眼眶外的眼球,突然跳了起來,慌亂地斷斷續續地說:「這怎麼辦……他死了……腦漿都流出來了……。」
「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這就是對抗無產階級專政的下場。毛主席早就教導過我們:革命就是暴力。」王紅旗一邊用手絹擦拭槍管上的血跡,一邊毫不在乎地說,並且不滿地斜視著烏蘭巴干。
這時,托雅從牆角爬了過來。她坐在圖門的屍體旁,默默地望著圖門那凍結在永遠也不會消融的痛苦中的面容,而她空洞的眼睛裡漸漸浮現出神智喪失的人才會有的、灼熱而狂亂的神情。托雅像是同什麼人爭奪一樣,猛然握住掛在圖門面頰旁的那隻眼球,殘忍地扯斷了連結在眼球上的那根青紫色的筋絡。然後,她秀麗的肩頭急劇地顫抖起來,像摟抱著一團火焰般將緊握住眼球的手,摟在胸前,用似乎能在堅硬的岩石上燙出烙痕的灼熱的聲音說:「你們不能搶走他的眼睛,這眼睛是我的,我不能沒有它,這眼睛裡有屬於太陽的詩意……你們不能搶走它。」
接著,托雅臉上露出驚慌萬狀的神情,彷彿怕有人會奪走那隻眼球似的,把它投進自己的嘴裡,瘋狂地咀嚼起來。灰色的沉寂中,只有眼球被嚼碎的聲音像猩紅的血跡,在刺目地閃爍。托雅挺直了雪白、秀長的脖頸,艱難地吞嚥了一下。突然,一個平靜而嬌媚的微笑在托雅殘破的紅唇邊飄拂起來,她安心地自語道:「這樣,誰也不能奪走你的眼睛了,你會永遠在我的生命裡注視我的心……。」
這時,林志丹從陰暗的角落裡站起來,冷冰冰地說:「把圖門從樓上扔下去,——他是畏罪自殺的。無產階級專政嚴禁刑訊逼供,沒有什麼人碰過他。」
「我看沒這個必要。我們就是要讓階級敵人明白無產階級專政的厲害!」王紅旗傲慢地說,像一條食肉的怪魚似地,凶狠地瞪視著林志丹。林志丹本來不願意得罪這個狂熱的傢伙,因為,他知道,自己剛剛重新跨入權力的圈子,自己的地位還很脆弱。但是,維護共產黨理想純潔性的責任感,或者準確地說,是一種想向自己證明自己心中理想的純潔性的衝動,使他還是堅硬地直視著「怪魚」的眼睛,用更加嚴峻的聲音說:「為了無產階級專政的聲譽,我要求你必須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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