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帝出家了嗎?
公元1638年的夏歷正月三十日,入夜之後,瀋陽清宮鳳凰樓下一片沉寂,斷斷續續的女子悲泣聲,使得這沉寂越發厚重,越發淒涼。到了戌時,也就是現在的晚八九點鐘,西永福宮裡忽然亮起紅紅的燈火,人來人往,燈影憧憧,似乎很熱鬧,但人們都悄聲細語,連安置銅盆、燒水倒水都盡量減輕聲響,彷彿都懸著一顆心。幾聲細細的「咿哦」之後,突然間「哦哇哦哇」的嬰兒啼叫響徹夜空!初生的孩子可不管宮裡和大人們的忌諱,只顧大口地呼吸著人間甘美溫暖的空氣,亮開他的大嗓門,宣告自己的降生。「是個男孩兒!」這一聲報告,令疲憊的產婦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笑得不覺落下淚來。可是看到眾人高興得要拍手笑出聲的時候,她又搖搖頭,用眼睛向大家示意:不要得意忘形。人們圍觀這個小小的嬰兒,口裡不住地讚嘆:「瞧呀,小皇子頭頂胎髮豎得那麼高,將來定是長壽!」「看他方面大耳,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呀!」「哭的聲音多有勁、多響亮!將來準是文武全才,國家的頂樑柱!」「小皇子命好哇!前天皇太子剛走,今兒個他就來了,可不正好填了空嗎?……」最後這句話被產婦叱住了:「不許瞎說!」這嬰兒就是後來的順治皇帝福臨,他的母親,是西永福宮莊妃布木布泰,這一年歲在戊寅,是大清崇德三年,大明崇禎十一年。那麼多讚美的話,都在預言這個孩子的錦繡前程,如果當時有人說,這個孩子將出家當和尚、將英年早逝,此預言者不僅將挨耳光、挨鞭子、挨大棍、得罪下獄,旁人也實在不能夠相信的。遺憾的是,順耳的頌詞往往落空,而逆耳的預言卻常常成真。
君主與和尚,確實是人生境界的兩個極端。一個極端熱鬧,一個極端冷靜。皇帝稱萬乘之君,天下至尊,治理國家,統治萬民;和尚卻須斬斷塵緣,不與世事,清淨無為。皇帝錦衣玉食,享盡人間的榮華富貴,可以窮奢極欲;和尚卻須清苦修行,面壁持戒,不茹葷、不殺生。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後宮佳麗三千人;和尚卻須不動色慾,無妻無子無親人,要修金剛不壞之身。一個普通人,想要走向這兩個極端中的任何一個,無論就機緣還是人情而言,都不容易;而要想從這個極端跳到那個極端,就更是令人人驚訝的奇聞了。
和尚參佛,道士修仙,再加上孔老夫子的儒教,佛、道、儒三教,都曾在中國歷史上留下深深的痕跡,還有三教同源一說,使之相互支持求得共同發揚光大。不過各朝各代的中國皇帝們,各有偏好。自西漢董仲舒提倡獨尊儒家、使得儒學成為理國治民的基礎以來,也還是有不少像樣或不像樣、有名或沒有名的帝王,在實行儒學治國的同時,又崇信佛道。有的甚至因此而鶴立雞群地掩飾了他們治國的無能。比較而言,皇帝崇通道教的好像更多。從秦始皇崇信方士燒丹煉藥、海外求仙開始,帝王崇道便綿綿不絕,朝朝代代都有個把,最有名的當屬宋徽宗和明嘉靖皇帝。宋徽宗趙佶文采風流,是位書畫大師,然而治國理政卻是一塌糊塗。他在位期間,姦佞當道,民不聊生,腐敗的政治和殘酷的剝削壓榨,激起全國各地老百姓的反抗,有名的宋江、方臘起義,就在這個時候。他對內血腥鎮壓,對外卻忍辱投降,終於釀成靖康大變,和他的兒子一起做了大金的俘虜,落了個囚死異國的下場。就是這個宋徽宗,對道教的沈迷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他奉道教為國教,率先在皇宮內院修建道觀--玉清和陽宮;他詔令全國各地訪求道教仙經和得道真人進京入朝,以至在皇帝親自主持的冬祀國家大典中,也命數百名道士執威儀做前導,弄得不倫不類,貽笑天下;政和六年(公元1116年),他親臨典禮,親自給人們俗稱的玉皇大帝上了一個「太上開天執符御歷含真體道昊天玉皇上帝」的徽號,奉上金頁寶冊,並敕令普天下洞天福地要廣建道院道觀,塑造聖像,務必崇麗高大,花多少錢糧也在所不惜。對此勞民傷財之舉表示反對,甚至僅僅是不積極不虔誠的地方官員,都被他撤職查辦。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身為皇帝的趙佶,開始了大規模的道教活動。
這年二月,他召集了兩千多名道士在上清寶宮大會,講道經作法事,鬧得烏煙瘴氣。不久又興建葆真宮、神霄玉清萬壽宮等極為崇麗豪華的道觀,皇帝頻繁出入其間,與他特別崇幸的真人林靈素、張虛白講道論經。這兩名道士於是得到皇帝的極高封贈,林靈素詔封為通真達靈玄妙先生,張虛白詔封為通玄沖妙先生,俸祿和官位視同朝廷大夫。最滑稽的是,已經做了天下第一人的大宋皇帝的趙佶,竟還嫌不足,示意道院上奏冊封自己為教主道君皇帝。從此,他就欣欣然以道教教主、道君皇帝自居。後世的人們也常以道君皇帝來稱呼趙佶,其中的意味就決非「崇敬」二字了。入道教,做教主,並不妨礙趙佶當他的皇帝,糊里糊塗昏昏懦懦地處理國家大事;並不妨礙他以花石綱等名目敲骨吸髓地盤剝百姓為自己祝壽搞慶典;並不妨礙他金玉滿堂、錦衣玉食、花天酒地;也不妨礙他在位二十多年中不停地立後封貴妃進婉容選宮女;更不妨礙他偷偷摸摸、沒完沒了地穿引地道走進京師名妓李師師家花樓,揮金如土地做天下頭號大嫖客。
無獨有偶,對道教沈迷至深、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還有一位五百年後的明朝皇帝,他就是明世宗嘉靖帝朱厚。這個人天資是很高的,號稱英明,宮裡人背後叫他「小太宗」,拿他比做歷史上有名的唐太宗。即位之初,也曾進行過幾宗像模像樣的建革,處理政事也還清楚果斷。可惜只是曇花一現,不久就把他的聰明才智完全浪費在於國於民於人於己毫無用處的迷信中了。皇帝一迷信,可就了不得了。他居然連著十幾年、二十幾年不上朝,首相要見他一面都很困難,更不要說六部大臣和朝中的文武百官了。宰相、尚書,都是國家機構中的最
高一級官員,他們中間許多人從進入仕途做官,一直到最後退休離任,都不知道皇上是個什麼模樣,因為從來沒有見過。
朱厚只憑著批答臣下的奏章和朝廷保持聯繫,控制整個國家機器的運轉。那麼,這麼多年,從早到晚,日日夜夜,他躲在深宮裡做什麼呢?修道,是他最大的興趣。據後人分析,還有鴉片。不過,羽化成仙是他一生的終極目標。他的皇宮裡,大小佛龕佛像全都清除銷毀,處處建了道教的醮齋法壇,法壇上鮮花供品四季常新;寶燭明燈日夜長明。香菸繚繞,向宮中的每一個角落瀰漫。而皇帝本人,成天價不是齋醮祈禱,就是同道士真人講經問道,再就是打坐修仙、頌經煉丹,時不時,再抽抽福壽膏(當時鴉片的雅號)提神。他既是一國之主,當然要把他獨崇道教的信仰推向全國。於是從皇宮開始,繼而京師,繼而全國,興起了罷斥僧尼、拆毀寺庵的廢佛行動。與此同時,他又動用國庫數十萬兩白銀,修建朝天宮和泰山、武當山等地的道觀,並同宋徽宗一樣,詔令天下崇道建觀。在寵幸「活神仙」方面,嘉靖皇帝比宋徽宗走得更遠。
江西貴溪道士邵元節,受嘉靖皇帝知遇,先封為「真人」,在皇家道觀供職,又賜「致一真人」道號,給正二品服俸,不到一年,加授禮部尚書,給文官一品服俸。死後追賜道號曰「清微闡教輔國致一真人」,追贈少師,謚號「文康榮靖」,葬禮按伯爵規格,賜祭十壇。繼邵元節掌道教的湖廣黃岡陶仲文得到的皇恩就更為浩蕩了,不僅同邵元節一樣是禮部尚書、正一品服俸,而且妻子賜一品誥命,父母得追封追賜。他本人先封少保,又加少傅,再加少師,一人而身兼三孤,古今少有!還賜封道號「神霄紫府闡範保國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不久又加授光祿大夫、柱國,兼支大學士俸,並再封為恭誠伯的爵位,歲祿一千石。死後也得到四個字的謚號。陶仲文輩道士,官至極品,位稱三孤(少保、少傅、少師),勛階光祿大夫、柱國,封伯稱爵,享盡了人間的榮華富貴,位在內閣首輔之上,死後的四字謚號,更是歷代人臣所罕見(名相名將的謚號頂多是兩個字),可算是千古奇聞了。他們還有宰相尚書文武群僚們萬萬不能及的地方,那就是諸臣千方百計難得一見的皇帝,與他們天天親切晤面。他們出入皇宮如家門,每日與皇帝同坐繡墩,促膝談經。每談罷,君臣相迎送,必至門廷前握手話別,才分頭各歸。皇帝崇通道教,不迷信的正直官員都被排斥,剩下的朝臣們便爭相迎合皇帝以賺取高官厚祿。
嘉靖朝於是成了一個道教朝廷,道教於是介入了政治,寫青詞於是成了一件頭等的政治大事。所謂青詞,是用硃筆把歌頌玉皇大帝的讚詞,寫在青色的符紙上,在祭壇上焚化,天上的玉帝就可以知道並欣然接受這些諂媚討好,一發善心就會降下福來。青詞寫得好壞,竟成了皇帝挑選大臣的惟一標準。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大奸相嚴嵩,就是因為寫得一手好青詞,討得朱厚的歡心,爬上了宰相的高位,專國政二十年,風雨不動,安如磐石。後來失寵,也是因為年老才盡,所寫青詞沒了靈氣兒,才給他的政敵提供了覆滅嚴氏父子的機會。在演義小說戲劇中,作為嚴嵩的對立面、被譽為忠臣的首相夏言,其實也是因善寫青詞受嘉靖帝青睞而爬上去的。
下面就是他的一聯青詞:揲靈蓍之草以成爻,天數五,地數五,五五二十五數,數生於道,道合元始天尊,尊無二上;截竹之以協律,陽聲六,陰聲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天生嘉靖皇帝,帝統萬年。
這樣的皇帝,這樣的大臣,這樣的朝廷,怎能不內外交困只是苦了天下的百姓。
朱厚崇通道教,是從相信方士的煉金術,希望點石成銀成金開始的;後來發展為求龍體康健,求多生兒子;最後是求長生不老,求羽化升仙。對道教,他可說是十二萬分的虔誠,但世俗享受他也一點不肯放棄。他貪財貪色貪長生,這些貪慾又都融進了修道煉丹的求仙活動中。他以修煉為名,與真人和一些無恥大臣們研究房中術,這些人也用進「紅鉛」、「秋石」等春藥的方ɡ刺趾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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