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節前夕,廣西某報登出南寧「北大才子」拾垃圾度日的消息後,記者沿著南寧市濟南路,挨家挨戶進行「偵察」,兩個多小時的沿途「打探」終於獲得線索:「北大才子」住在濟南路的糖菸酒公司家屬區內。
正式採訪前,記者首先找到「北大才子」的一位好朋友張先生,他告訴記者:「北大才子」名叫江濤,現年38歲,1982年從南寧三中考取了北京大學。當時和江濤同班同學的張先生的弟弟考上了清華大學,兩位「才子」曾成為當時的一大新聞。北大本科畢業後,江濤又考取了中國地質大學碩士研究生。江濤的戶口現在仍在北京,但從1996年10月後,他一直在南寧「待業」,現一個人住著母親的房子。在張先生的帶領下,記者敲開了「北大才子」的家門。這是住在四樓的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屋,因沒錢交電費,大白天點著三支蠟燭,室內顯得昏暗。江濤的居室擺設還算整潔。一個閑置的餐桌上堆滿了書,不僅有地質方面的專業書籍,還放著鄧小平著作。另一桌面上放著一張英文版《中國日報》。室內除了幾把椅子,幾乎沒有傢俱。「隨便坐吧!」江濤熱情地跟記者打招呼。站在記者對面的江濤,身高一米七三左右,皮膚較白。他上身穿一件舊T恤,沒有發現報紙上刊登的他那條屁股上破了個大洞的牛仔褲,但他確實趿著一雙髒兮兮的拖鞋,與「北大才子」的書生身份極不相稱。「你是不是大學畢業?」江濤開口第一句話就「審查」記者學歷,讓記者感到意外。當他聽說記者是一所普通高校的畢業生後,臉上露出不屑一顧的輕蔑。「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江濤把目光轉向同來採訪的廣西電視臺一名同行。當獲悉電視臺記者畢業於山東齊魯大學後,可能是他認為這所大學有些知名度的緣故,微笑著點了點頭。
江濤接下來的繼續「學歷審查」讓《廣西政法報》的一名女記者頗感尷尬。「你真是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嗎?怎麼看上去這麼老相啊?」江濤上下打量著女記者,讓這位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年輕女記者一臉通紅。在與江濤交談中,他吐字清楚,思維敏捷,他時而抨擊時弊,時而高談財富,時而闊談美國高科技產業。他問記者: 「你有親戚在美國嗎?有沒有出國發展的計畫?」
在採訪中,儘管江濤很「健談」,但他的每個話題談不到三分鐘,就會突然跳到另一個話題。「江濤先生,能否懇請閣下談一下你自己的人生經歷?」記者切入正題。
江濤沉默片刻,委婉地拒絕了:「不如談點高興的事好嗎?」此後,無論記者如何「循循善誘」,這位「北大才子」總是答非所問或閃爍其詞,並不斷催促記者「請客」吃飯。看得出,他心裏一直在極力迴避或躲避著什麼。
都是「失戀」惹的禍?
「我弟弟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與失戀有著直接關係。」在「北大才子」對自己的故事「猶抱琵瑟半遮面」的情況下,記者輾轉找到他的哥哥江先生,他對記者談了其弟十多年前所遭受的一場「感情重創」---江濤研究生畢業後,加盟了一家總部設在北京的中美合資企業。十年寒窗的知識積累讓江濤找到用武之地,性格開朗的他在工作中表現出的非凡才華與進取精神,深得公司高層賞識。不久,27歲的江濤便被破格提拔為該公司中層幹部,月薪達3000多元,這在當時成為令人羨慕的高薪「高級白領」。
就在江濤事業春風得意之時,他迎來了雙喜臨門:愛情悄然而至。一位美麗的北京姑娘鐘小芬闖進了「北大才子」的生活,令江濤怦然心動。在兩人相戀的兩年時間裏,江濤付出了較大的「感情投資」,他曾幾次帶著女友到南寧拜見未來的「婆婆」,甚至約定了婚期。就在兩人談婚論嫁並張羅著籌辦婚禮時,一場措手不及的 「情變」讓江濤目瞪口呆:女友鐘小芬「激流勇退」,跟他「拜拜」!沒有原因,沒有過程,突襲而來的失戀將「北大才子」擊倒。他兩天不吃不喝,蒙頭大睡。後來他給哥哥打電話說:「沒想到,我一個研究生竟被一個黃毛丫頭給甩了!」江濤聽說,自己的心上人後來嫁給了一個沒有文憑的男人,他更加感到自己的「尊嚴」 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從此,工作上生龍活虎的江濤變得鬱鬱寡歡,一蹶不振。公司領導曾提醒過他「不要將失戀情緒帶進辦公室」,但江濤已經很難再打起精神。於是,公司毫不客氣地炒了他。失戀加失業,雪上加霜。那段日子,江濤在北京街頭遊蕩。1996年10月,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南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哥哥見他閑在家中閉門不出,整日情緒低落,一邊安慰他一邊幫弟弟聯繫了一家玻璃廠。「北大才子」聽說這家企業只給他開出 600元的工資,一口回絕了。哥哥看不慣弟弟的「心高氣傲」,只好眼不見心不煩,再懶得管名牌大學的「才子弟弟」了。
沒有人知道江濤在南寧「待業」的兩年時間裏在想什麼和做什麼。在他所住的小區裡,他很少與人來往,同住一棟樓的居民甚至幾年都不認識他。1998年秋,江濤「復出」殺回北京。人們猜測他可能是想「從哪裡跌倒再從哪裡爬起來」,抑或認為「北京才是精英之地」。但此時的首都對「落難」才子已變得陌生。江濤在京求職處處碰壁,他的精神「怪異」和衣衫襤褸讓人唯恐避之不及。據江濤的一位同學介紹,江此次進京求職受挫,在北京街頭過著流浪的生活,甚至被當成盲流收容。三個月後只好再次打道回府。 「找點事做吧,免得閑在家裡會生病的。」江濤回到南寧後,母親見其將自己「軟禁」在家中,硬拉著他去南寧市人才交流中心。江濤在人才市場瞅了瞅,撒腿便跑。
以拾拉圾為生
「他是自己逼瘋自己的。」江濤的母親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至今仍認為兒子「精神有毛病」。江母含淚講述了「北大才子」的兒子與她發生「母子大戰」的片刻---
江母從糖菸酒公司退休後,見身強力壯的兒子整天呆在家中無所事事,心裏非常焦急。母親忍不住說他兩句,江濤便對母親大聲呵斥。通過幾年的「磨擦」,江母感覺兒子「不像正常人」,催他去看病。「你才有病呢!」江濤對母親將自己當成「病人」非常憤怒。江母只好偷偷「代子求診」,按醫囑悄悄開些藥回家給兒子吃。當江濤有一天知道母親「哄騙」自己吃藥後,與母親大吵大鬧,「母子矛盾」進一步升級。更令江母無法忍受的是,江濤每晚看電視到深夜。有時看著看著,對電視播出的內容大聲進行評論,吵得江母無法安寧。久而久之,她感到頭暈、失眠,精神非常痛苦。因忍受不了兒子的「怪異」,2002年底,60多歲的江母一氣之下搬到養老院去住。她每月到單位領一次退休金,千叮萬囑熟人不要將自己的地址告訴兒子。「我已經受夠了!」江母在接受採訪時再三要求記者對其養老院住處 「保密」。
靠母親微薄退休金養活的江濤,自從母親「出逃」後,他的生活一下子沒有了著落。有一天,街坊鄰居們吃驚地發現,江濤蓬頭垢面地出現在街上,穿著髒兮兮的衣服拾垃圾,抱著破瓶亂罐像寶貝似地往樓上跑。「說實話,我不怎麼同情他。」面對北大才子現實生活窘境,江濤住宅小區的一位女居民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一個大男人,身體健康,又有文化,連求職的慾望也沒有,沒飯吃能怨誰?」社區的楊主任說:「按政策,江濤不符合享受低保或失業救濟的條件。如果他能撿垃圾自食其力,我看倒不是件壞事。」
誰能幫他走出「心理低迷」?
「北大才子」南寧街頭拾垃圾度日的消息見諸報端後,引起輿論一片嘩然。人們對「江濤現象」關注的焦點是:江濤現在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心理)狀態?是什麼因素導致了北大才子「走麥城」?他還能走出「心理低迷」嗎?記者採訪了教育界、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等。「毫無疑問,江濤存在著嚴重的心理疾病。」廣西醫科大學附屬一醫院的一位心理學教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由於感情、事業受挫,他患上了一種心理封閉症。他喜歡表現自己,但又害怕社會不承認他;他希望別人賞識他,但又陷入不願與社會溝通的泥潭。江濤這些年一直生活在自我構筑的虛幻的現實之中,因此表現怪異就不足為奇了。」
「是情商出了問題,」武漢大學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教授對江濤現象評論說,「一個人的能力包括智商和情商兩個方面。情商是指對社會的適應,人際關係的協調,情緒的控制、表達、宣泄、交流等。智商不等於情商,情商出了問題,不僅影響人的創造力,而且會導致嚴重的心理和精神障礙。」這位學者分析認為,「江濤智商到現在也許仍然不錯,但不等於他心理素質過硬。生活的挫折讓他產生了沮喪和自我懷疑。」「是名校的牌子壓垮了北大才子。」廣西平果鋁業集團一位企業幹部深有感觸地說,「在他落難的時候,我們曾把江濤看作一個人才邀其加盟,但他嫌我們公司不配招聘他這樣的高學歷人才,寧肯自己賦閑在家撿破爛度日。」這位企業界人士認為:十多年裡,江濤一直將自己當成一個拔尖者或「精英」,認為應該樣樣優秀、事事順利,他的思維和行為時時刻刻緊緊地與名校招牌捆綁在一起,為名所累,不堪重負,直至把自己拖入死胡同。
「北大才子」拾垃圾的新聞披露後,在當地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人才部門為江濤深感「惋惜」;當地幾家翻譯公司欲聘請他「出山」;有人甚至呼籲社會為江濤之類的「落難」才子建立一個「救濟基金」,以幫助因失戀和工作失意的高學歷者「走出心理低谷」。對此,中國社會科學院資深研究員梁慧星在接受記者電話採訪時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江濤能否走出心理低迷,主要在於他本人是否願意『自救』,不能僅憑外部因素一廂情願地去『激活』某個人。」這位研究員還通過江濤個案提出了一些發人深省的「命題」:我們的「名校就是硬通貨」教育哲學思想是否應該作一些反省?在深刻變革和壓力增大的現代社會,承受挫折與風險的心理素質教育是否應該提到與文憑同等的高度?否則,名校「才子」失魂落魄和發瘋發癲的故事還會繼續上演。
(摘自《廣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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