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例如為了皇權的尊嚴,就需要有龐大、系統、嚴密的造假專業大軍。中國的統治者歷來重視以假亂真的大業。
於是,當人性及其記憶基礎上的社會行為,從那造假巨手的指縫中漏出的時候,就不免出現一些滑稽、尷尬與難堪--
在干校,一個『憶苦思甜』的笑話流傳很廣:部隊請來了一位苦大仇深的貧農老大娘憶舊社會的苦。老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得台下戰士口號連天,悲憤無比。可聽著聽著部隊首長就迫下及待地把老大娘請下了臺,原來貧農老大娘憶的全是新社會『困難時期』挨餓的苦。(同上書二百二十一頁)
現在學心理學的大學生或許會將呂女士的親歷瞭解為記憶的錯位--那大娘該不是分不清前漢後漢、今朝舊朝了吧。老年人憶舊安錯了年月是常見的。但是差不多同一天,我就在哲學家徐友漁的新著《自由的言說》讀到他下鄉接受再教育親歷的一幕--
「憶苦會上讓那些「苦大仇深」的老人們講他們在那暗無天日的舊社會所過的牛馬不如的生活。年輕一代聽了,就會受到教育與啟發,決心跟共產黨走,不讓那吃人的舊社會復辟。但令我們大惑不解的是,幹部們在會前向老農民反覆交待,憶苦不要憶錯了時間,要講一九四九年之前的苦,不得講一九六二年的苦。儘管如此,那些頭腦不清的老人們一大半還是講起他們在一九六二年的遭遇,講那時餓得多難受,餓死了多少人,他們憶苦憶得熱淚縱橫,急得幹部大叫:「叫你們憶蔣介石的苦,不是憶劉少奇的苦!」
「這些幹部在會上裝正經,而平時說話就很下注意。我聽過不止一位生產隊長(都是黨員)抱怨目前生活太苦,他們緬懷以前給地主幹活的日子。那時,在栽秧打穀的大忙季節,他們一天可以吃上五頓,大碗的米飯,大塊的肉,外加湯圓之類的小吃,有時甚至是地主太太親自盛菜端飯。……:《自由的言說》九十二頁)誘騙造孽記憶張冠李戴當然,黨員小隊長們的記憶並無普遍性,更不意味著可以二覺回到解放前」。例如當年披露的「霸地主」劉文彩就是一個反例。既使劉文彩的真實面目曾被肆意歪曲,例如「那位坐過劉家水牢的婦女事後承認是幹部們讓她那樣編的……」劉家其實並不曾有過水牢。問題是,上述記錄中「不是憶劉少奇的苦!」頗使我覺得蹊蹺!眾所周知,三年困難時期餓死了四千萬人--取折中的估算),主要的責任首先在毛澤東,其次才是黨中央,以及這個中央代表的黨,與這個黨的運作所代表的現實制度--也叫三個代表」吧),而劉少奇,是用力抵制過浮誇風、共產風的,怎能說是「劉少奇的苦」呢?
可見記憶會出現怎樣的五花八門、真假雜錯、張冠李戴!--這當然是誘騙造的孽?p>有些事時間長了,記不真確與不知道的人就多了,尤其劇中人變成了局外人或旁觀者,
一次次的改編翻拍,就會淹沒掉原劇的真面目。但是,當今中國老年人中間流行的有關「新中國」與「中華民國」甚至「滿洲國」的民間比較,也著實出乎「肉食者」們的意料。
呂大渝筆下的狗「記吃不記打」,其實我小時候,也就是五十年代末期六十年代初期,常見生產隊組織打狗,大概是防國民黨反攻大陸,打狗的民兵還有步槍呢!後來聽說,那是因為幹部嘴饞了,狗肉可好吃哩。動物在「舊社會」的安全也絕對勝於「新社會」的,人就更不用說了!現在有的大學生以為法輪功信徒是應當遭到狗一般對待的,「八九一代」的哥哥姐姐們,絕大多數是決不會這樣看的,一部分中國人堅守著記憶與一部分中國人實施著誘騙,誰說不是一場鬥爭呢!(開放雜誌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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