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1951年3月,经过两个月集训的3600多名湖南女孩子穿戴着崭新的军装,在父老乡亲的依依惜别中,在震耳欲聋的欢送锣鼓中,从长沙登火车西行。到了新疆后,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每个人,这时她们才从革命的狂热中醒悟:为什么一个大军区的招聘团只收女兵?
采访缘起:两年前,我去河北某市的石油公司总部拜访一位旧友,其父在设宴款待我时说:“老威您听说过新疆军垦老兵的故事么?”我摇头,这位出身西北的前副总经理接着说:“有机会,我安排您去南疆看看,那儿还有些王震的兵,50年进疆,就死扎在戈壁滩,如今七、八十岁了,连火车都没见过。”酒桌上的话不算数,两年中,我与河北旧友通电话数次,可从未听说他的爸爸准备兑现承诺。直到2001年12月18号,我在成都巧遇十多年前的熟人刘思湘,我与他同代同龄且同行,却不晓得他有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母亲。
“两年前的话题总算有了个开头。”我感叹。“几十场悲剧中,也可能有一场喜剧。”刘思湘边在我家喝茶边对我说:“所以我妈的拉郎配结局还算圆满。”(以下,刘:刘思湘;威:老威。)
威:大约两年前,我去河北市拜访一位老朋友,无意间了解到20万人民解放军西征新疆,并扎根戍边的一些故事,当时说不出啥滋味,嗯,百感交集吧。
刘:您的朋友多大岁数?
威:你我的同代人,40来岁,也写诗,在石油部门做党务工作。
刘:他能知道什么?
威:他的父亲是一位厅局级离休干部,80年代中期,从新疆克拉玛依油田调回河北老家。老人家50年进疆,一扎就是36年,可以称得上是南疆通了,故事一筐接一筐,倒不完。我与他一见如故,在饭桌上聊了一下午,可惜我酒量太小,老人的话匣子才刚刚打开,我已醉得迷迷糊糊了。我感觉他似乎在几丈开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诉说,18岁投军,一门心思地打日寇,打反动派,入疆时升到副营长,都25了,还没讨老婆。清一色的硬梆梆的光棍汉,乘着敞蓬大卡车,浩浩荡荡往西挺进、挺进。戈壁的风像刀子,明晃晃的,哪怕军大衣裹得只剩鼻子尖和嘴,可还是叫割出一道道血口子。后来公路没了,就下车步行,累垮的人骑骆驼。到了焉耆县,部队休整一天,又继续行军,过了库尔勒,沿塔里木河,还不能停。千里戈壁滩,一浪一浪起伏的沙丘,骆驼偶尔悲鸣一声,撕心裂肺。幸好都是革命军人,有理想,不悲观,依靠铁的纪律终于抵达目的地。白手起家修水库,放下枪杆握锄头,战争军人全部转为农垦军工,多数西征的老战士就永远留在异乡了。行路难,绿洲周围全是漫漫黄沙,他们像劳改犯一样,开荒种地,过几乎与世隔绝的兵营化集体生活。日子一久,人最大的欲望肯定是讨老婆,解决性问题。
刘:你讲的这些,我早就知道,我爸当时就是二军六师的一个营长。大约三年前,我陪他最后一次回南疆,探望农场的老战友、老部下,死了大半,埋在大西海水库周围;剩下的寥寥无几,七、八十岁的老爷爷,几十年没出过百十里地,有的连火车都没见过,真叫人哭笑不得。有些忠心耿耿的退役老兵,还长期穿戴当年的戎装,胸前挂两三排军功章,走不动了,就拄着拐,坐在门坎上边晒太阳,边等候着某一天王震将军突然降临,安排他们回故乡,或回延安,回359旅垦过荒的南泥湾看一眼。他们唱了一辈子“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我爸爸和他们灌了一夜酒,唱了一夜,心脏病都闹翻了。他们的妻室儿女看上去有当地蒙古族牧民血统,脸蛋红扑扑的,小孩连汉话都说不利落,却一律会唱“向前!向前!向前!”
威:王震将军接见过他们么?
刘:王震已去世了,报纸也登了,但这些老兵,没啥文化,活得稀里糊涂。我爸爸也不忍心提醒他们,人没盼头,就像庄稼没阳光,蔫巴巴的。我想即使有人告诉王震死了,他们也不信,惹翻了,非提着棍子追着打你个报丧星。
威:你有牧民血统?
刘:没有,我妈妈是湖南人。
威:湖南人?作战部队里有女兵?
刘:说来话就长了,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在那个年代,只有党组织才有这个能力。我收集了不少资料,将来准备写个长篇。王震在解放军中以垦荒将军著称,抗日战争,就在南泥湾开荒,南疆比南泥湾大几百倍,需要往里填多少人?光男人不行,光棍对光棍,环境又恶劣,长此下去非撞出火来,兵就会变成匪,变成狼。王震当年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怎么办?革命军队纪律严明,当然不可能有随军妓女,于是王震作为镇守边关的统军司令,亲自充当头号红娘,给他的老战友——湖南省省长王首道、省委书记黄克诚、军区司令员肖劲光、副省长袁任远等人写信,并派出二军六师政委熊晃作为“军婚特使”,先赴京拜望朱德总司令,借汇报新疆军区的工作,取得了尚方宝剑,然后下湖南遍访各军政高层码头,商定操办细节。王震在致王首道、黄克诚的信中写道:“在湖南招收大量女兵,十八九岁以上的未婚女青年,有一定文化的女学生,不论家庭出身好坏,一律欢迎,要她们来新疆纺纱织布,生儿育女。”紧接着,一场国家性质的骗婚案就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新疆军区招聘团”抵湘期间,长沙所有的报纸天天出特大号外:解放军征招女兵!参军去新疆!那儿紧邻社会主义的老大哥苏联,到处是俄文学校。新兵们可以选择学俄文,去苏联深造;也可以选择进工厂学技术,进文工队当文艺兵;还可以选择进苏式集体农庄,在绿油油的广阔田野上驾驶拖拉机。总之,按照人间天堂的构想,吹得天花乱坠。那时全国刚解放,人们渴望新生活,对苏联更是心驰神往。整个50年代,学苏联都是潮流,它的政治、经济模式,它的文学和歌曲,它的服装、交谊舞,深入到千家万户;特别是它的语言,成了中国人的第一外语。所以,这场骗局可谓是对症下药,女孩子心里想什么,我就说什么;你哪儿痒痒,我就下手搔哪儿。于是,全社会迅速达成了共识:名额有限,得抓住机会!只要当上兵,去了新疆,所有的理想瞬间就成现实,出国也指日可待。
威:太离谱了吧,人们还真相信?
刘:你不知道那时共产党和人民军队的威信有多高!你是党员干部,你是军人,那么你的言行、衣着,甚至发型和眼神,都是年轻人效仿的对象,这相当于目前新新人类对明星的崇拜。特别是地主、资本家、旧军阀等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女孩,找工作受歧视,在人前头也不敢抬,却突然间听说可以参军,学俄文,去苏联!脱胎换骨的良机啊!
威:你的感触这么深?
刘:我妈妈讲的。她出身于小资本家,当时在一所女子中学念书。她们班上有30多人报名,结果只录取了5人,大伙还挺羡慕。妈妈只有17岁,就虚报了1岁。她说:连续半个月,我外公天天起早,走两里路,去报馆抢购各种报纸,稍晚一点,“征兵号外”就卖光了。街坊邻里三五成群,袖着手,聚在街沿上议论纷纷。她怕家里反对,就先报名,后通报,谁知父母都很支持。我外公还摸着她的脑袋,心疼地责备:挤坏了吧?我已去过招聘团办事处,人山人海,排队报名的女娃儿拐了一里多路呢!你怎么不先给家里打个招呼?我妈说:新社会讲民主,自己的事自己办。我外公叹气说:我的成份不好,帮不上忙,但替你排个队总还行嘛。妈妈她虽报了名,也没报太大希望,可过了十来天,学校接到通知,她被录取了!接着是非常简单的体检,她就算正式入伍了。临行前夜,一家四口都舍不得睡觉,就围着火炉扯家常。我外婆不断线地掉眼泪,外公却高兴地用小锡壶烫酒喝,还让年仅几岁的舅舅呷了两口。外公说:珍儿光荣入伍,我家就成革命军属了,看来,新社会男女平等,共产党、毛主席说话算数。我这样的小资本,只要加紧思想改造,出路会越走越宽。我妈妈忙点头称是,又安慰外婆说:过一晌,我会请假回来看你。外公严肃地叮嘱:当了兵,就要守纪律,有志向!刻苦学习俄语,力争出类拔萃,早成大器,切莫重小家之情而轻国家大义!
威:你外公像个党的政工干部。
刘:向组织靠拢是时代风气,所有家庭都一个样。你的父母还能例外?
威:开个玩笑。请你继续讲吧。
刘:1951年3月,经过两个月集训的3600多名湖南女孩子穿戴着崭新的军装,在父老乡亲的依依惜别中,在震耳欲聋的欢送锣鼓中,从长沙登火车西行。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风尚,因为在中国几千年的传统里,都习惯了“好男儿志在四方”,而女孩命中注定走不出故乡水土。“打破了封建传统,妇女彻底解放了!”各报纸都借此大做文章。而一向门庭冷落的外公家转瞬热闹非常,贺客进进出出,宛如出了新科状元。大家天不见亮就到火车站送行。妈妈她胸戴大红花,与同班的其它小女生一道挤出窗口,拚命挥手告别。车轮启动了,不过分把钟,她们这辈子就再也望不见自己的亲人。抵达西安后就没有火车了,女兵们换乘敞蓬大卡车,继续向西;过了兰州,再向西,在一派荒凉中颠簸。一辆车坐40多人,都把背包垫在自己的屁股下。那灰头土脸的情景,与今日离开乡村外出谋生的打工妹没啥区别。
威:这些女孩子没感觉到不对劲?
刘:过了兰州就感觉到了,因为沿途停车休整时,地方部队首长都出面接待,并讲话,大谈革命和恋爱、婚姻的辩证关系,还一反惯常的严肃,扯些男女关系的笑话。开头女孩们懵懵懂懂,红红脸就过去了;后来讲的次数多了,就对组织产生了怀疑。妈妈说,到了新疆后,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每个人,这时她们才从革命的狂热中醒悟:为什么一个大军区的招聘团只收女兵?为什么征兵号外中反复渲染的“俄文学校”、“苏式农场”、“工厂”、“拖拉机”等等连影子也没有?越想越可怕,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周围全是荒漠,没有退路。既使有退路,你也不能当逃兵。部队有纪律,逃兵一律视为敌人,就地正法。女兵们找到领队,有的还提出要面见招聘团团长熊晃政委。谁知领队铁板着脸,一口一个军事秘密。女兵们直截了当地问:组织上会强迫我们嫁人吗?领队回答:不会。又问:去哪儿?苏联吗?答:不知道。再问:去干什么?答:军事秘密。在乌鲁木齐稍事休整,不准上街,不准单独行动。紧接着,一头雾水的女兵们就在组织上的精心安排下各奔东西,分散到天山南北,进入清一色的男性聚居的农场。据我了解,这是按部队连以上未婚干部的人数平均分配的。我妈妈所在的塔里木场,离焉耆还有好几百里,是塔里木河下游的一块绿洲。一个整团扎在这里,光棍汉少说有1000以上,而按名额分配去的女兵不足20个。
威:这咋分啊?
刘:妈妈她们被接到场部后,被安置在一排平房里,暂不与普通官兵见面。与此同时,新疆军区专门下发了一个文件,规定“有十年军龄,八年党龄的才能谈恋爱”,没这个条件,不准擅自找对象,否则就犯错误,不但不批准结婚,还要受到纪律处分。这个文件在全体官兵大会上公开传达了两次,就把绝大多数与妈妈她们年纪相当、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卡在了门外。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自由恋爱是绝对行不通的,否则一个场200个女的也不够分。
威:可是有《婚姻法》啊,我记得抗战时期,晋察冀边区根据地就公布了有关“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的法律。
刘:在新疆,部队是个特殊的环境,与地方区别很大。比如生产建设兵团与自治区政府是同级的,都直接受中央管辖,互不干涉。那么地方讲法律,而在部队,命令高于法律,只能执行。你想想,几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落入男人堆里,都按自己的心愿去自由恋爱,那不乱套了。所以,还得组织出面。一开头,个别懵懂女兵还等待着分配革命工作,很快,局势就明朗化,她们唯一的革命工作就是见男人。先是座谈会,连、营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参加,师参谋长讲话,向姑娘们介绍手下的爱将:“王!”立即有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从前排坐位啪地起立答“到”。“脱衣服!”“是!”转瞬间,半尊铜塔凸现,累累弹痕触目惊心。参谋长大踏步走下来,把住王的肩头旋了一圈,详细介绍了每处弹痕的来历,“这就是你们的团长!共和国的功臣!如果按封建社会哪一套,论功行赏,他早就该衣锦还乡,回到湖南老家。不知道有多少湘妹子会爱上这样的男子汉,是啊是啊,我们这样的戍边军人,如果有一点私心杂念的话,早就个个有老婆喽!但是,”参谋长提高嗓门强调,“为了全中国人民的解放,为了建设新疆,我们的青春被战火一次次洗礼,脸变黑了,心却明亮,在座有许多像王团长这样的革命英雄,恋爱和婚姻都被耽搁和拖延了。姑娘们,你们爱这样的人吗?”几十对喷着烈火的眼睛一齐转向蜷缩一块的女兵们,据妈妈讲,她们全被镇住了,浑身不停地哆嗦,旁边的曼云埋着脑袋,泪水一个劲往下掉。首长再一次发问:“你们爱这样的人吗?”在虎视眈眈中,女兵们轻声回答:“爱。”“大点声!”“爱!”参谋长哈哈大笑说:“我们这农场好久没听见过这么甜的声音!吓破胆啦,姑娘们!虽然在座的个个都是战场上的虎将,可在你们跟前温顺得像小猫似的,不信就试一试嘛。”一场哄堂大笑中,新疆维吾尔舞曲响起了,参谋长亲自走到一个叫方菲的漂亮女孩跟前,两手一摊。方菲红着脸站起来,与首长一进一退舞了两回,王团长见大伙都楞着,就挥手发命令:“同志们,上啊!”于是哗啦一声响,在荒原上焦渴坏了的狼们瞄准事先瞅定的小羊,扑了过去。女孩们来不及躲避,已落入壮汉们的怀中。军官们多数出身农村,文化低,在战场之外,见的世面太少,所以对跳舞这种新鲜玩意,过去一直认为是“资产阶级”,现在既然有首长领头,大伙就磕磕绊绊地跟进。聪明点的,就搂着姑娘依样画瓢,互相踩几回脚,也能跳出个模样来;狠一点的,就箍着女的不吭声,直到都气喘如牛;还有的干脆把人家兜屁股抱起来,在场子里跑来跑去碰撞。我妈妈说,爸爸算是最笨的,他把住妈妈的腰,腿动不了,脖子却拧过去喊:“报告首长!怎么跳啊?”首长把方菲让给团长,就过来做示范,然后猛拍爸爸的背:“想咋跳就咋跳,总之要先动起来!”舞跳到夜里十点,军官们还搂住姑娘不放。参谋长却停了舞曲,宣布散会。团部警卫员进来取下汽灯,并护送女兵回房间。走过空地时,她们能感觉到周围营房内众多热辣辣的目光,不禁加快脚步。洗漱躺下后,她们就头碰头地埋在被窝里,拉起了悄悄话。曼云是妈妈同班同学,生性活泼,喜欢梦想,所以她先开口:“不行,一点浪漫都没有!跟我跳舞的刘连长,都26岁了!我才18岁哩。”妈妈说:“对,我们参军来新疆是干革命的,不是来找叔叔伯伯辈的。再说这么早就谈恋爱,家里也不会同意。”邻床的李小宛附和说:“对,要找也要找个年龄相当,懂点礼貌的,哪能上手就死抱着?”曼云说:“我们要向组织反映,培养感情有个过程,不能刚到就谈婚论嫁。”妈妈说:“那我们一起要求上俄文学校。”方菲噘着嘴说:“别做梦啦,党叫嫁就嫁吧。”曼云说:“英雄团长看上了你嘛,虽然他已一大把岁数,能做你的爸爸了。”方菲哇地气哭了。妈妈说:“大家都是落难姐妹,曼云你咋这样说话?”曼云也哭了,大家蒙头哭成一团,还不敢声张,只好各自咬着手背。方菲抽着气说:“革命就是这样干的?还不如死了干净。”李小宛说:“你死了,我们咋办?你在长沙的男朋友李咋办?”她们说着哭着,天就朦朦亮了,兵营的晨号哒哒一吹响,临时班长蒋碧春就敲门唤起大家。早餐毕,又到礼堂开座谈会。团政委简单讲了几句话,就让大家“自由交往”。由于是大白天,军官们拘束了许多,只是嘿嘿傻笑,没人主动到姑娘堆里来。又不能再跳舞,怕动静闹大了,引起战士们的反感。所以,不管领导如何动员,场子依旧冷清。有一次,营长挑头走到姑娘这边,人家却挤得紧紧的,连针也插不进。营长是东北人,臊得骂了句“妈那个巴子”,就在大家的起哄中败下阵。自由交往行不通,一对一的政治思想工作就全面开展了。军官们先把相中的对象汇报给组织,然后按级别,师长给团长找,团长给营长找,以此类推。如果几个人同时看中一个,那就下级服从上级,同级则比军龄和党龄,绝不含糊。弱女子们被“包办”下来。所谓谈心,就是熟悉未来丈夫的情况,媒人们全捡光明面,吹得天花乱坠。一天两天,五天七天地磨,一些姑娘的耳根子终于软下来,叹口气,提出与对象见面。也有心眼死的,车轮战术也攻不下来,就干脆下“最后通牒”:这是革命的需要,不嫁,就是阶级立场、感情问题!可怕的是对象年龄太大,或相貌偏丑,怕你见着不乐意,就干脆躲着,直到组织上代办了《结婚证》,布置好新房,把两个人朝里一推,反锁房门。一拨汉子挤在窗外听动静,乒乒乓乓,坛坛罐罐全砸稀烂,还有哭闹、叫骂、寻死觅活,直到呼哧呼哧地干出响来,大伙方捂着嘴笑,知道生米已煮成熟饭啦。
威:这叫强暴啊。
刘:这叫“先结婚,后恋爱”,或“党叫干啥就干啥”。时间长了,在荒漠里待久了,新婚之夜这点创伤不知不觉就弥合了,特别是生了几个孩子,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威:没弄出点意外来?
刘:3600多个女的,不可能个个都顺利。也有逃婚,被追回来,关几天,到头来还得嫁人。在农场,还有新郎把枪亮出来,搁桌上吓唬人的事。可新娘子不信邪,还闹,枪啪地就响了,把窗外的人骇了一跳,急忙开锁进屋,见新娘子傻在哪儿,下身光溜溜的,地上一滩尿。新郎还张牙舞爪的,团长命令缴了他的械,押回禁闭室反省清楚了再成亲。还好,只擦破了新娘的耳朵,没出大事。
威:后来呢?
刘:后来新娘的脑子出了点问题,一见新郎就筛糠,就小便失禁,不过,都是一时的,过一年半载,肚皮整出了怀,记忆就淡了。最不幸的要数妈妈的同窗李小宛,对象是营长,骑兵出身。新婚之夜,她才发现新郎的脸上和胸上都有刀疤,一激动,就鲜红鲜红的,在灯光下显得特别狰狞。李小宛万念俱灰,听凭他吹灯上床。新郎凑过来接吻,她一偏头,那边嘴落空,就火了,竟卡住她脖子一顿乱咬!李小宛逃不了,躲不开,大喊救命!新郎却使枕头盖住灭口,用力过猛,她就昏死了。还好没出人命,第二天,她从新房跳窗逃出,找团政委汇报情况,营长因此被降级留用。而李小宛在农场也待不下去了,只好转到别处草草嫁人了事。
威:你妈妈还顺吧?
刘:她的运气不坏,遇上了我爸,人老实,没有强迫她。新婚之夜,爸爸坐了半宿让妈妈考虑能否跟他过一辈子?接着,爸爸又扛了两三晚上,妈妈的心肠就软了,觉得他像个革命军人的样子。爸爸比妈妈大十几岁,所以吵架时总能让着她。文革期间,农场也造反,妈妈被查出家庭成份不好,就挨斗。还是爸爸把她从黑屋里救出来,连夜驾车去库尔勒,躲进军区老战友的家里,才免了一劫。
威:现在他们还好吗?
刘:爸爸去年已去世了,剩下妈妈和妹妹一家住在乌鲁木齐。妹妹是学医的,从军区医院出来后,自己开了家门诊,生意还不错。我写东西,最受妈妈疼爱,总给我唠叨些过去的事。本来我以为人老了会落叶归根,就陪妈妈回了趟长沙,可老家已经没人了,四处打听,也没结果。我估计已死于“三年自然灾害”,或因出身不好,死于文革。街道也变了样,老地方彻底蒸发了。不知妈妈50年代回去过没有?那时我还小,没记忆。
威;你的哥哥姐姐呢?
刘:他们一个在自治区当官,一个去了深圳。妈妈说,连个熟人都找不到,故乡就成了虚幻。当年一道进疆的姐妹,都退休了,大半留在乌鲁木齐。妈妈在那儿熟人多,关系网宽,不那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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