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章润:践踏斯文必驱致一邪魅人间(图)
红朝末日(图片来源:TEH ENG KOON/AFP/Getty Images)
【看中国2020年6月27日讯】继“驱低”恶行之后,两年来帝都窳政持续癫狂,尤以庚子春夏发作之格外歇斯底里。到处强拆,雅曰增加土地储备,而实则指向土地增值,再于上下其手中倒腾牟利。“一房东”、“二房东”,权钱之间,勾肩搭背,环环相扣,盆满钵满,苦的是万千住户。其间,既有历经数年辛苦经营的艺术区画家村惨遭涂炭,亦有小民血汗赁建之住宅区无端遭殃,还有无数提供就业饭碗的小微企业借壳经营之废旧老厂区灰飞烟灭。君不见,包括著名画家尚扬先生的工作室、著名诗人俞心樵的创作室、著名音乐人秦万民的录音棚,涉及环铁艺术区、008艺术区、宋庄艺术区、水坡艺术区、黑桥艺术区、酒厂艺术区和罗马湖国际艺术区,以及崔村与流村住宅区的大片房产,均于此波强拆中荡然无存,堪为浩劫。
凡此住宅小区和艺术区,并非违建,多数货居亦未逾期,当然更无碍“首都风貌”。相反,几代艺术家的血汗投入与惨淡经营,让荒僻村庄濡染斯文,令破败山水踵事增华。只要出城十余公里,不同于长安街的烨烨光鲜,迥异乎中南海里之水光山色,尘埃中的北国乡村多数荒凉,有的夏秋林木葱茏时远观还堪人居,冬春荒芜时节则一律垃圾遍地,破败隳颓,具象展现着这个繁华盛世巨大时代落差之“时间的丛集”。艺术家们的进驻,筚路蓝缕,雄风豪雨,不仅提供就业机会,带动当地三产,而且极大提升人文生态。村民欢迎,居者怡然,相得益彰也。若无他们点缀其间,如传教士般耕耘,这荒凉山庄,恰如栗宪庭先生所言,“鸟不拉屎”嘛!故而,其行其止,适为公权当为而无所为,才是民力所向而为民所用,恰值感念、保护与褒扬也。现如今,利斧之下,铁铲尽头,居屋不存,斯文荡然,真所谓暴殄天物、丧心病狂矣!
时至今日,北京之为北京,并非只在官衙林立、乌纱云集,更在于文人雅集、学府森然、艺苑琳琅,它们拼组成这个国家的名片,他们释放出久遭压抑的神州文华,这才多少有些模样儿,甚至于造就出些许儿气象呢。而且,凡此水寒烟淡,文火慢炖,需要经年养育,数代人的泣血栽培,外加天时地利,方始有望聚拢人气,而渐成气象。工程师可以批量培养,法学家也可自课堂走出,唯独艺术家,如同诗人和数学家,必票才情天赋,荷动香浓,方始有成。而才情天赋托付于时代造化,仰赖于地利天时,可遇不可求也。如此风生水起,雷电激荡,才俊出矣,气象兴矣。故而,艺术家是人性之祭司,文明之托命者,国族之无上瑰宝。但凡为政不傻不坏,都懂得必须倍加爱惜,尤需万般珍重。没有艺术的润泽,水遮山隔,暮烟长啸,人性便如沉沦于海底般幽冥;缺了伟大艺术家的时代,风云断续,吴霜暗侵,人世不过是晦暗的众冥公社。相反,必为昌达人间,光华人世,也才有惬意人生。伟大的艺术造就辉煌的文明,文明昌盛必表现为艺术之巍峨灿烂。它们相濡以沫,交相辉映,这存在方始具有存在性,这人间也才可能禀赋人间性,而人啊人……就此获得了人性,从而,大千美轮美奂,适堪我们芸芸宜居矣!
正是在此,1970年代末起步的“第三波改革开放”以还,几代人将近半个世纪的辛苦积攒,将打断的文脉接续于生灭之际,让早已湮灭的斯文薪火余烬复燃,吾国吾族这才有了生机生气,也好像渐有些儿文明气象,这中间就少不了艺术家们的辛劳身影。否则,这帝都不就是个公章仓库、权杖大食堂和熙来攘去的官吏宿舍吗!仅仅六年前,笔者还曾喟言,照此开放势头,老迈京城有望成为一十一世纪的维也纳,二十世纪之伦敦、纽约、波士顿,我华夏文明也有个光照环宇、熠熠生辉之时呀。可惜话音未落,窳政猖獗,批老师,赶画家,扒墙揭瓦,其熠熠云乎哉?还光照个鬼哟!
本来,大疫尚未过去,半个中国又泡在水中。灾祸连连,生民无辜,而民生艰困,伴随着全球性凋敝与失业大潮拍岸而来之诸种次生灾难,包括经济、伦理与政治之方方面面,正在并将递次显现,甚于一场大战。当此之际,民意求安,民心思治,正需公权实施惠民政策,表达生民伦理,展现政治善意。换言之,纵不欲减税让利、开仓赈济,也至少与民休息、宽和简政,而非乘隙搅扰,甚至火中取栗也。睹此情形,善良的心肠不禁要问,此方公权一心一意与生计作对,不惜悍然践踏斯文,其所为何来?其欲将何往?他和他们究竟抽的是什么疯?
朋友,国朝体制,党国乃举世之第一大地主也。亿万生民世代栖息于兹,没想到而今却被褫夺了自然地权,也是天赋的法权。那边厢,巨无霸只手垄断大地,全体国民皆为流浪者也。置此情境,我们栖息于大地,自盘古开辟地就栖息于大地,踉跄至今,竟无安居之日矣。或曰,“中性政府”,其自身并无私利,所作所为图的是公利公益。可惜,面对强拆,那强拆后上市的天价地皮,就已将这乌托邦修辞拆穿殆尽,夫复何言。再者,垄断思想、斫丧精神的政体,绝不容忍任何独立于“规划”之外自发生长的艺术和思想生态,必欲扼杀而后快,展现的是强求一律齐整的法西斯美学恶趣。是的,面对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他们掩饰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而强拆执行人员的暴蛮所展现的盗贼逻辑和暴力形态,适为一种“古拉格逻辑”。煌煌公权,居然雇佣流氓打手般嚣嚷徒众暴力执法,状如黑社会,表明其间的生存法则,内在一脉贯通,真正大哥二哥麻子哥也。
京城强拆、“驱低”之丧心病狂,赣鲁铲坟焚棺、“合村并居”之伤天害理,凡此表象殊异,而理则如一,均为强盗逻辑,作死的节奏,不仅违犯实在之法,更且悖逆普世公理。有意思的是,公权悍然强拆之时,也正是千呼万唤之《民法典》颁行之际,而民法的精神在于保护私产、捍卫契约神圣、坚守主体平等与意思自治。上揭公权暴政,恰与此背道而驰,则何其反讽也哉,而再次说明,在在说明,置此国朝,没有民主就没有法治,法治必随也只能紧随民主之立而后立矣。面对恶政,国朝民法学者普遍胆怯畏葸、势利猥琐却又装模作样,为此乖张提供了又一小注。
行文之际,强拆铲车还在轰隆,瘟疫继续蔓延,南国洪水滔滔。俯瞰寰球,国朝四面楚歌,内忧外困,棋已下成了死局矣。而官媒无耻选择性失明,依旧歌功颂德,歌舞升平,不过奏响了一曲末世哀歌而已。再说一句,嬴政疯狂,糟践生计,践踏斯文,必驱致一邪魅人间,吾人岂能等闲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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