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梓1733年移家南京,南京离扬州并不太远。吴敬梓性喜交游,郑燮(郑板桥)又是扬州的名士,相互之间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在二人的文集中却见不到对方的名字,也没有材料证明他们有过交往,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吴敬梓生于1701年,卒于1754年;而郑燮生于1693年,卒于1765年。郑燮比吴敬梓年长八岁,而其卒年却晚于吴敬梓11年。二人活动的时间区域差不多,活动的圈子也相似。
乾隆十七年冬、十八年春夏之交,吴敬梓回乡的时候,都曾经绕道去游览扬州。乾隆十九年,吴敬梓再赴扬州,主要是去投靠两淮盐运使卢见曾,希望得到一些资助。卢见曾是吴、郑二人共同的朋友。卢见曾和吴敬梓的关系一般,郑燮和卢见曾的关系亲密一些。在郑燮留下的诗文中可以看到一些赠给卢氏的作品:《和雅雨山人红桥修禊》、《再和雅雨四首》。卢见曾获罪于乾隆五年(1740),文人学士多为之不平。扬州八怪之一的画家高凤翰绘了一幅《雅雨山人出塞图》,在图上题诗送别的人有十多位,郑燮、吴敬梓同列其中。图的下端还有吴敬梓的题诗。
郑燮
而从郑燮的思想来说,他与吴敬梓还有许多相同之处,譬如郑燮抨击一帮名利之徒:
今则不然,一捧书本,便想中举、中进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钱、造大房屋、置多田产。起手便错走了路头,后来越做越坏,总没有个好结果。其不能发达者,乡里作恶,小头锐面,更不可当。(《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
郑燮对子女的期望也不是功名富贵的一套:“我不愿子孙将来能取势位富厚。盖宦途有夷有险,运来则加官晋爵,运去则身败名裂。愿子孙为农家子,安分守己,优游岁月,终身无意外风波遭遇也。”(《潍县署中寄内子》)郑燮对葬术风水的看法也和吴敬梓差不多。但是,郑燮和吴敬梓的思想也颇有一些冲突之处。郑燮对激烈否定八股的论调非常反感:
今人鄙薄时文,几欲摒诸笔墨之外,何太甚也?将毋丑其貌而不鉴其深乎!愚谓本朝文章,当以方百川制艺为第一,侯朝宗古文次之,其他歌诗辞赋,扯东补西,拖张拽李,皆拾古人之唾余,不能贯串,以无真气故也。百川时文精粹湛深,抽心苗,发奥旨,绘物态。状人情,千回百折而卒造乎浅近。(《潍县署中与舍弟第五书》)
对方百川的时文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吴敬梓则“独嫉时文士如仇,其尤工者,则尤嫉之。”(程晋芳《文木先生传》)
吴敬梓
吴敬梓就是“鄙薄时文,几欲摒诸笔墨之外”,而郑燮则认为“何太甚也?”觉得太过分了。郑燮的看法不是个别人的看法,程晋芳对于吴敬梓之“独嫉时文士如仇,其尤工者,则尤嫉之”,就表示过难以接受、难以理解:“余恒以为过,然莫之能禁。”可以想像,吴敬梓对八股的抨击在当时会被大部分人认为过于偏激;但是,我们今人看来,这正是吴敬梓的不可及处。
吴敬梓颇以门第而自豪,《移家赋》中的文字,大半是在陈家风、述世德。可郑燮对世家子弟的门第自豪非常反感:
王侯将相岂有种乎?而一二失路名家,落魄贵胄,借祖宗以欺人,述先代以自大。辄日:彼何人也,反在霄汉;我何人也,反在泥涂。天道不可凭,人事不可问。不知此正所谓天道人事也。(《雍正十年杭州韬光庵中寄舍弟墨》)
吴敬梓固然抱着一种家世门第的自豪感,但他的门第优越感并非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并不是那种“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了”的肤浅和无聊。他的门第自豪,常常是作为对抗暴发户的精神寄托,是鄙视金钱的精神寄托。吴敬梓在门第自豪的同时,并不鄙视平民,对平民中颇多君子之行的人物大加赞扬,寄予深深的同情。
郑燮说过:“平生不治经学,爱读史书以及诗文词集,传奇说簿之类,靡不览究。”(《板桥自叙》)但是,自己看看“传奇说簿”还可以,子女是万万看不得的。他特意告诫儿子:“今年若能看完《史记》,明年更换他书,惟无益之小说与弹词,不宜寓目。观之非徒无益,并有害处也。”又曾经告诫弟弟说:“更有小说家言,各种传奇恶曲,及打油诗词,亦复寓目不忘,如破烂厨柜,臭油坏酱,悉贮其中,其龌龊亦耐不得。”(《潍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一书》)吴敬梓最亲密的朋友程晋芳虽然承认“《外史》纪儒林,刻画何工妍”,但同时也为吴敬梓以《儒林外史》而著名感到非常惋惜:“吾为斯人悲,竟以稗说传。”而吴敬梓却是以极认真的态度来进行《儒林外史》的创作。他的态度是那么一丝不苟,在那么一个蔑视小说的时代,连他最知心的朋友都不能理解其意义的时代,这种态度令人感动。
郑燮对八股、对小说的态度,对世家子弟的态度,都可能导致他和吴敬梓的矛盾和隔阂,这些或许就是二人同在江南文人圈里而又互不来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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