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普京主义是如何炼成的
【看中国2014年03月30日讯】“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闹剧出现”。
目前,俄罗斯在乌克兰北部、南部与东部边境陈兵10万,对乌克兰实施威慑。无论普京是否对乌克兰采取进一步动作,克里米亚弃乌入俄之功,在俄罗斯人的心目中,已将普京视为带领俄罗斯重返世界的英雄。无论国际社会对俄罗斯重返世界是否欢迎,对内实施专制、对外奉行强权的普京主义已经隐然成形。
普京主义及俄罗斯重返世界,为社会转型理论提供了一个新课题,即专制向民主转型不是单行道。只要专制的文化土壤没有被深挖改良,民意仍有可能簇拥专制强权复归。
普京主义:由大国沙文主义与强权政治锻造的剑
普京上台之后,世界各国多半把他和前任叶利钦等量齐观,一度还以为他想做勃列日涅夫第二。虽然批评普京专制倾向的声音一直存在,但因为还有一个更专制的中国在,大多数人并不担忧俄罗斯向专制回归,认为毕竟还有个民主政治的框架在那里,多少有点约束作用。自从克里米亚脱乌入俄之后,世界在惊呼希特勒吞并苏台德事件重演的同时,才发现普京统治下的俄罗斯对世界安全的威胁更甚于中国。
俄罗斯政治的明显转向,始于普京执政之后。普京上台之前,俄罗斯曾一度告别专制、走向民主。自1999年开始,普京充分利用了他娴熟的政治驾驭能力,带领俄罗斯,逐渐完成了回归专制和霸权这一政治演变,他本人则从民选总统成功变身成为独裁者。值得注意的是,普京政治上的每一个重大转变,都得到了俄罗斯的主流民意支持。当然,这话也可以这样说:普京巧妙地迎合了俄罗斯民族的大国沙文主义传统,成功地利用了俄罗斯人数百年对威权的依赖,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成为俄罗斯今天的“彼得大帝”。
可以说,普京带领俄罗斯重返世界,簇拥其前行并一路伴奏的是俄罗斯主流民意。分析俄罗斯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的政治,就知道普京主义这把“利剑”的磨成,是普京与俄罗斯民意互动的结果。
斯大林:普京心目中的英雄
被西方世界视为暴君的斯大林,其幽灵一直徘徊在俄罗斯的上空。
前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从未彻底否定过斯大林。2000年普京正式当上总统以后,开始肯定苏联的“成就”。首先,普京恢复使用了斯大林采用的苏联国歌,并批准发行一本把斯大林描绘成“高效管理者”的教科书,大肆讴歌斯大林领导卫国战争的丰功伟绩。此后,他持之以恒地反覆颂扬斯大林的功绩。2007年6月,时任俄罗斯总统的普京表示,任何国家的历史都有污点,别的国家的历史污点比俄罗斯的还多,所以,俄国人不必为过去的历史感到耻辱。普京还说,“我们的历史没有类似纳粹主义那样的黑暗的一页。每个国家和每个民族的历史都有问题,因此我们不应该有罪恶感”。
2009年12月3日,普京在电视直播节目中回答观众们的各种问题,他主动提到对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的评价。当时,西方媒体如英国《泰晤士报》认为俄在加紧为斯大林“平反〞,说“随着克里姆林宫筹备明年二战胜利65周年大型庆祝活动的进行,斯大林重回俄罗斯日常生活的进程正在加速”。普京再次高度肯定了斯大林领导卫国战争与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就,他肯定了斯大林工业化的成就,“从 1924至1953年国家有了根本变化:从农业国变成了工业国,而这时的国家是斯大林领导的”,但承认这是在牺牲农民的基础上实现的。普京再次提到斯大林领导了“伟大卫国战争的胜利”,“现在谁也不能指责组织和领导了这场胜利的人”。为了安抚俄罗斯人,普京也批评了斯大林的镇压,“我们的数以百万计的同胞遭到镇压。这种管理国家、取得成就的方法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是反对自己人民的大规模罪行”。
在东欧共产阵营崩溃后不久,捷克、波兰等国先后实施了“除垢法”,通过清除共产主义促进社会顺利转型。捷克“除垢法”于1991年通过,波兰直到1997 年才首次颁布类似的法案(Lustration Law)。俄罗斯从未大规模开展除垢,2011年3月 ,一个介绍前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秘密警察监视异议人士的图片展在莫斯科开幕,曾被视为对俄罗斯政治禁忌的突破。
普京有句名言被广泛引用:“谁要是不为苏联解体而感到遗憾,他就是没有心肝;谁要是想恢复原来模样的苏联,他就是没有头脑”。闻者都以为后一句话是普京这番话的落脚点,其实是误解,直到现在,人们才知道,他的军事强国梦一直存在,但并非对前苏联的简单复制;在时机不成熟时就挂在嘴上,才是“没有头脑”之举。
强国梦迎合了俄罗斯民族的大国沙文主义
对于有大国沙文主义传统的俄罗斯人来说,普京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大力主张的强国主义。
1999年夏天,普京被叶利钦推上总理之位、并宣布其为接班人时,人们对其前景并不看好。车臣平暴事件才让俄罗斯人对普京刮目相看。普京指挥联邦军队分三路进入车臣,清剿非法武装,树立起“硬汉领导人”形象。12月,普京发表了其担任总理以来的第一篇施政文章《世纪之交的俄罗斯》。他在文中写道:“俄罗斯正在经历几个世纪以来最为困难的阶段。这或许是2-3百年来第一次,俄罗斯真正面临着成为世界二流甚至三流国家的危险”,这段话在俄罗斯人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失去昔日气势磅礴的大国荣光,是俄罗斯人心中永远的痛,挣扎于10年休克疗法的阵痛中,俄罗斯民众期待一个强势领袖,带领他们重新回到世界强国之列,这一梦想被俄罗斯媒体表述为“重返世界”。
从此,普京成为俄罗斯“女孩的梦想,男孩的偶像”,有人赞誉普京是“为俄罗斯而生的伟人”,普京的人气值居高不下,俄罗斯的年轻姑娘当中流行这样一首歌曲:“我梦想有这样一个人,他烟酒不沾,果敢坚强,像总统普京一样”。此风所及,同样崇拜威权政治与政治强人的中国,也曾掀起一阵普京热。
在俄罗斯再造苏联的梦想中,有位马克西姆・卡拉什尼科夫不得不提。卡拉什尼科夫的真名实姓是弗拉基米尔・库切连科,曾是一家网路杂志的副主编和一家亲政府的报纸的记者。他的著作甚多,《帝国的断剑》(1998年)和《为天国而战斗》(2000年)这两本书极力美化苏联的军国主义,在俄罗斯青年中影响甚大,他认为俄国复兴的道路就是成立第二苏联,他的《向第二苏联前进》一书进一步推动了这场运动,这本书曾在发行之后的18个月中再版几次,可见它在俄罗斯民众当中的影响力。
勃列日涅夫统治为何成了“黄金时代”?
普京主义成形的过程中,有不少怀念政治先贤的活动,其中最出人意表的是重塑勃列日涅夫。
勃氏统治苏联长达18年,接近苏联80余年历史的四分之一。过去对这段历史的评价大体上以“停滞”二字概括之,认为勃氏或许扩大了苏联的国际影响力,但却是以苏联经济停滞为代价,贪污腐败和任人唯亲更是其饱受诟病之处。安德罗波夫接任后,就将勃氏女婿作为反腐败的重要目标系狱。
就在俄罗斯人逐渐淡忘这段历史及其执政者之时,勃氏闪亮归来。2011年普京重登总统宝座之后,据说其首席公关顾问德米特里•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特别擅长“重新解释”历史,因而勃氏以前所未有的伟人形象重回俄罗斯公众视野。
勃列日涅夫的执政业绩当中,被普京看中的应该是其强国业绩。勃氏当政期,军事征伐最为突出。1981年军费达1400亿美元,较1965年的320亿美元增长4.4倍,舰艇总吨位接近美国,作战舰艇和攻击型潜艇数量超过美国,在亚非拉地区获得了20多个海空军基地使用权。1987年,它的洲际导弹数量超过美国,核弹头当量约为100亿吨,几乎比美国多一倍。其军事冒险业绩可圈可点:公然入侵阿富汗。对社会主义国家,勃氏毫不手软,1968年公然镇压布拉格之春运动;1979年,中越爆发边界战争,苏联公然支援越南,并在中苏、中蒙边境陈兵百万,威胁中国安全。
苏联帝国在勃氏统治时期,其国际地位完全以军事力量为后盾,与赫鲁晓夫主张的“三和一少”(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和平共处、和平过渡、和平竞赛,少支援第三世界的民族主义革命)恰成对比。普京的智囊称勃氏时期为“再也不会重复出现的黄金时代”,其实就是怀念前苏联那种以武力征伐的扩张时代。
特工渗透俄罗斯社会系统
对外武力平定车臣,对内消灭政治异己,这些都需要借助于非正常手段。普京手持总统权杖之后。凡对他造成威胁的寡头,或囚入监牢,或驱逐出境,这些都需要加强政治控制与社会控制。普金通过两套手段实现了这点,一是政治垄断,普京掌控的统一俄罗斯党控制着杜马和上议院,俄罗斯人如果有政治抱负,必须先加入该党,效忠于该党。另一手段是大量使用前克格勃特务系统的人。普京本人曾任职克格勃与俄罗斯联邦安全情报局,其用人原则是前克格勃人员优先。曾为克格勃的萨弗罗诺夫成为内政部副部长,施科罗夫成了内政部经济安全局局长,格鲁布约夫提升为俄罗斯天然气公司的副经理。
莫斯科精英研究中心曾对外公布,俄罗斯领导层中,78%的政治精英曾与克格勃或克格勃后续组织有联系。因此,观察者评说,普京治下的俄罗斯是一个由“联邦安全情报局”统治的国家。与苏联时期不同的是,现在的联邦安全情报局不只是控制国家机器,它已进入经济生活、政党、非政府组织、地方政府,甚至进入了文化界。这样,联邦安全情报局的权力不断增大,俄罗斯国内的任何事,没有联邦安全情报局的同意就办不成。
外交系统是特工天下,这本是前苏联沿袭下来的传统。一个名为“荣誉与尊严”的联合会由退休特工与外交官组成,会长维里赤科公开声称,外交官就是特工,“全世界不都是这样吗?”对于俄罗斯情报部门在国外的活动,国家杜马给予其极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在国外追踪、必要时从肉体上消灭“涉嫌恐怖分子”。
前苏联流传一个“什么是幸福”的政治笑话,描述克格勃给人民造成的精神恐惧。笑话是三个不同国籍的人讨论什么是幸福,美国人认为拥有金钱与社会知名度是幸福,法国人认为旅行时浪漫邂逅美女是幸福,苏联人则说:“你们都错了。幸福就是当半夜里内务人民委员部(克格勃)的人来敲你的门时,你能从容地告诉他们:同志,你们要找的彼得洛夫住在隔壁!”
苏联崩溃之后,特务系统又在普京的扶植上重回俄罗斯。
民粹主义必出专制强人
俄罗斯与埃及的经验都反覆证明,在有威权政治传统的国家,即使建立了民主制度,也不一定就能保住民主政治的果实。
早在2008年,俄罗斯高层政治显露出梅普“二人转”迹象之时,大多数俄罗斯民众选择的不是抗争,而是逆来顺受。民调表示,45%的俄国人相信,普京会任命一位继任者,而这个人将会成为新总统;有25%的人相信将会修改宪法,这样普京就可以有第三个任期,观察者悲叹,“几乎所有的人都理解,总统权力的转移在最高层策划并且在投票箱中得到确认” ─ 在一个有民主选举制度的国家,人民将选票看作可有可无,其实是这个国家的悲哀。
这种情况缘何造成?除了前文讲过的崇拜政治强人的威权文化因素之外,还与普京执政以后俄罗斯经济形势好转有关。21世纪初,国际能源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成为卖方市场(即供给方占优势,拥有定价权),能源与矿产价格不断上涨。俄罗斯拥有的天然气、石油等资源,为其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俄国人从此摆脱苏联解体后的经济困境,生活品质大大提升,享受到舒适生活的人的比例比前苏联时期高得多,超过俄国历史上任何时期。本来,苏联时期的政治恐怖及克格勃肆虐,就使俄国民众养成游离于政治之外的政治冷感,不少人麻木不仁,即使建立了民主制度,也不知道有了选票就有向任何当权者问责的权利。
普京执政时期,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准得到了持续的改善。曾有人预言,俄罗斯中产阶级的壮大,会加强他们的政治参与感。但克里姆林宫狡猾地采取了另一策略孤立中产阶级,他们依靠保守的、苏联风格的选民作为其权力基础,让民粹势力压制那些受过最好教育的人。在民粹盛行之下,也有一些边缘性政治团体和反对人士组织示威等活动,但均面临沉重的官方压力与骚扰,民众出于害怕,对他们敬而远之。俄罗斯记者波利特科夫斯卡娅死于谋杀,民众对此漠不关心;中央银行第一副行长科兹洛夫被暗杀,很多人愿意相信他是被“生意伙伴”杀死的传言。在这种日益恶化的政治环境中,中产阶级当中不少人或者选择移民,或者干脆远离政治,甚至不投票。
苏联解体之后,经历数年休克疗法阵痛之后,俄罗斯重新构建了政治稳定与经济秩序。中国政府强调的“稳定压倒一切”,其实也是俄罗斯人的主流民意。因此,普京可以说是被俄罗斯人普遍接受的政治领导人,在专制之痛未重新全面降临俄罗斯人头上之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并不认为现状有什么不好。对比一下中俄政治现状,会发现施政者的方式有不少相似,专制政治、腐败(中国更严重)、特务渗透社会、增强军力等。差别主要是两点,一是中国人从来不曾拥有选票,二是中国没有能源天然气等优厚的天然资源,人口太多,生态环境千疮百孔,人民福利远比俄罗斯差,总体上比俄罗斯人贫困得多。
俄罗斯向专制的复归,使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和亨廷顿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理论”面临新的挑战:在威权统治根深蒂固的原共产党国家,民主化从来就不是单行道,在一定条件下,复归专制是完全可能的。而如果复归专制发生在一个前超级大国,而这个大国又握于心系霸权的独裁者手中,那么,复归专制的结果极可能是冷战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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