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图片来源:STR /Getty Images)
目前,美中关系处于平静阶段。对美国来说,大选期间,国际事务维持现状最为重要;对中国来说,也得等待大选结果,视白宫主人是谁制订因应之策。但是,这段窗口期也是最好的反省时期,双方都有必要反省一下美中关系为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因为这并非是两国任何一届领导人刻意追求的结果,只要认真思考一下目前这轮竞争的关键词:制造业+高科技核心技术,就明白这是经济全球化内在运作逻辑的必然。
明白两国“竞争”关键词,美国晚于中国
中国官方了解到中国必须在技术上与美国竞争,大概在2005年提出“和平崛起”就开始了。2008年的“千人计划”,就是为了巧取美国技术实现“弯道超车”而刻意打造的,其结晶就是2015年李克强任总理时推出的《中国制造2025》。如今回望这一过程,令人感慨的是:中国方面这些动作并非密室谋划,而是大张旗鼓宣之于世的公开计划。而美国直到2017年特朗普入主白宫才算将“中国仿制、偷盗、剽窃美国技术”这种侵犯知识产权的活动列入对中国政府公开指责的重要内容。
拜登上任以来,奉行“战略模糊”的对华战略,但在俄乌战争这一背景下,美中关系不断恶化。9月18日,美国副国务卿库尔特・坎贝尔(Kurt Campbell)在出席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以“印太地区的大国竞争”(Great Power Competition in the Indo-Pacific)为题的听证会时说,中国是“美国历史上最重大的挑战”,美国必须为先进技术领域投入资源,因为“主导美中竞争的领域是技术”。与此同时,坎贝尔还示警,“中俄合作以及乌克兰战争的走向对印太地区的潜在冲突有深远影响。”
在地缘政治中,要避免中、俄、伊朗、北韩四国当中的中俄两国尤其是四国全数结盟,是美国冷战大师基辛格、布热津斯基等反复告诫美国政治家(包括他们之后的在内)的重要提醒。布热津斯基在他的《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The Grand Chessboard:American Primacy And Its Geostrategic Imperatives,1997)一书中,明确建议美国一定要想方设法避免中、俄、伊朗这几个国家形成联盟,因为那对美国十分不利。
坎贝尔对华战略的考量要点
俄乌战争发生后,中俄在地缘政治上的联盟已成为事实。美国的中国专家已经换了一代人,坎贝尔对美中关系的定位符合新一代美中战略家的构想。综合他历年言论,他对美中关系的战略要点(按时间先后)主要是:
2020年12月,坎贝尔(Kurt M.Campbell)和布鲁金斯学会“中国战略计划”主任杜如松(Rush Doshi)在《外交事务》上发表《中国的挑战可以帮助美国避免衰落》(The China Challenge Can Help America Avert Decline,Why Competition Could Prove Declinists Wrong Again)。该文指出,“衰落主义”或认为美国的卓越地位正在不可逆转地下滑的观点有其吸引力,但这种宿命论是错误的。美国仍拥有令人羡慕的优势,包括有年轻的人口、金融主导地位、丰富的资源、和平的边境、强大的联盟和创新的经济。此外,美国拥有非同寻常的自我纠正能力,美国可借应对中国挑战来扭转衰落之势。
2024年6月13日,坎贝尔在出席华府智库史汀生中心的活动时表示,当前世界局势危险性高,对美国而言,推翻中国政权不符合本身利益,应与盟友一起做足准备,发出明确讯号划红线及表达关切,在尽可能不损害美国或盟友的利益下,与中国共存。
9月18日,坎贝尔则进一步明确指出,“主导美中竞争的领域是技术”,则表明他对美中竞争的核心定位已经与冷战完全不同,也与拜登对美俄冲突的定位不同。冷战的基调是民主的西方国家与社会主义专制极权苏联阵营的对决。美俄矛盾的性质,拜登多次指出是民主与独裁的冲突。坎贝尔把美中矛盾完全限制于地缘政治的框架内,是硬实力的比拼——这说明坎贝尔对华外交战略完全持现实主义态度。
坎贝尔是职业外交家,归属于民主党阵营。不过,现在美国两党在对华态度上比较一致,就算大选过后,政党轮替,他的这些主张应该不会被束诸高阁。
以下需要回顾美中友好与交恶的主轴:经济全球化。全球化共分两个层面,其中的政治全球化,即通过各种方式影响、改变中国,让中国民主化并接受普世价值,如果说克林顿在主张接纳中国加入WTO之时有此想法,此后数届政府也曾做过相应努力,但到了胡锦涛任总书记并于2005年开始公开反颜色革命时,政治全球化在中国这里卡了壳,以后的全球化,在美中关系这里,主要就是经济全球化与地缘政治二者。
1990-2012年:美中两国互补互利,中美国(Chimerica)成流行词
美国资本大规模(包括制造业转移)进入中国,发生于2010年代。据统计,1990年至2015年的25年间,美国对华直接投资累计金额为2280亿美元,同期中国对美直接投资达640亿美元,美国对华直接投资是来自中国方向投资的3.56倍。其中,美国对华投资于2008年达到210亿美元,是历年投资的最高峰值。
这种大规模资本进入中国,是中国经济崛起的重要原因,两国关系亦进入前所未有的友好状态。英国《电讯报》(The Telegraph)在2007年3月4日发表了一篇《并非两个国家,而是一个:中美国(Chimerica)》,作者是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他写了一本Chimerica:A Tale of Two Nations(《中美国:两个国家的故事》),弗格森创造了“中美国”(Chimerica)这个词,并在长达三四年的时间内在全世界变成流行词。
为什么要创造出“中美国”这个新词呢?弗格森的论据如下:中国加入全球经济对世界产生了巨大影响,中国庞大的廉价劳动力对全球工资水平的影响,推动美国企业利润从2001年占国内生产总值的7%左右上升到2006年的12%。与此同时,中国储蓄涌入全球资本市场,导致全球长期实际利率从2001年前的5%左右降至2006年的2.8%。当时许多经济学家担心中国崛起带来的全球失衡,中国央行持有超过1万亿美元的以美元计价的外汇储备,美国正越来越深地陷入共产主义政权的债务中。
弗格森认为,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看待这些所谓的不平衡:不要把美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看作两个国家,而要看作一个国家:中美国。正如所有美满的婚姻一样,中美国家两半之间的差异是互补的。一个国家负责出口,另一个国家负责进口;一个国家负责花钱,另一个国家负责储蓄。美国通过这种模式,实现了美国经济的腾飞。但是多年如此消费后,美国现今实在无力支撑这种消费模式了。中国和美国就像一个婚姻,但这种婚姻是幻觉,是不能持续的,如果长期只让你存钱他花钱,这种婚姻是持续不下去的。尤其是中国人把钱借给美国人,而美国人的平均财富比中国人大约高出25倍,这难道不有点疯狂吗?难道穷国不应该从富国借钱来资助其工业化吗?中国人民银行通过增持美元债券,不仅仅是在为美国人的挥霍提供资金,它正在系统性地减缓人民币的升值速度,从而保持中国出口商品的廉价和不可抗拒。与此同时,中国人民银行正在创建终极稳定基金。当你的银行账户里有一万亿美元时,你或多或少就不会像1997-1998年那样,在其他亚洲经济体中造成混乱的货币危机。
弗格森也承认,中国还会经历更多起起伏伏。但他们的周期性失控不太可能引发全球金融动荡,只不过是短暂的阵雨,与中美共生的长期盛夏相比,这不过是阵雨而已。尽管中美关系名为“中美国”,但这并不是幻想。弗格森回答:“我是用这个词来描述中国加美国这样一种中美关系。美国现在付不起钱却继续从中国进口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中国政府也对美元表示非常的担忧。”
如今距离2007年已经有17年,这一期间世界发生了太多事情,“中美国”这个由英国人发明的词就象流星划过历史的天空,非常短暂,但确实被许多人当真了。美国智库人士也曾当过真,但对中国所产生的作用是否全然良好保持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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