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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子

 2007-09-18 05:49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Jessica活得很潇洒,潇洒得超出她的收入水平。这个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出生的女孩子,活得象80后一样自信、任性、果断,为了寻找一个突然想起的早年好友,她可以心血来潮地买张机票从加拿大飞往中国西安;仅仅因为喜欢一个人的诗,她可以毫无顾忌地闯入诗人的生活。没钱的时候,她沿街寻找餐馆打工,等赚足了路费,则一定是走在去某个国家旅游的路上。

但她对美国有一种深深的厌恶。事实上,她去美国很早,在一家美国知名大学读完历史本科之后,没能找到工作,这时候,签证到期,又不愿随便找个美国人嫁掉,只好申请移民加拿大,几年移民监坐完,顺利拿到国籍,可以免签证到世界各地旅行了,她却以老外的身份申请了中国某所著名大学的研究生学籍。

对我的民主追求和我对美国的向往,她不以为然,“美国是个混蛋国家。”她说,然后便开始骂美国总统布什,骂美国公司的官僚主义,骂美国小镇警察的世袭制和腐败,“如果说美国有什么地方比中国好,唯一一点就是摆地摊时不用担心城管砸摊子。”她是很独立、也能吃苦的人,在美国摆过地摊。对已经入籍的国家加拿大,她似乎也不怎么感冒,觉得经济社会缺少活力。“欧美国家的民主其实没多大用处,形式主义严重,世界经济的亮点在当今中国,你们这些民运人士都是近视眼,戴了有色眼睛看中国。”虽是多年朋友,但她绝不因同情我的遭遇而留情面。这时候,我总无言以对,她对美国历史的了解远非我可比拟,而从未跨入美国国境的我,在这样一个拥有美国教育背景的人面前,即便想为美国辩护,也断不可能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对民主的向往来自底层生活的不民主感受,来自对公义缺失现状的不满,或许,我可以从理论上说出民主制度优越性的一二三,但生活永远比理论精彩,美国人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Jessica却是知道的,所以,在我的抽象民主与她形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辩论中,我总是甘拜下风。有时候,我甚至被迫承认她说的有些道理:民主不民主的,并不是很迫切的问题。

最近一次见面之前,我顶着十八年一惯的榆木脑袋,准备迎候她又一次的同情和挪喻,两年不见,我仍然满怀“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愤懑——政治迫害本身塑造的身份,因在果在。不管怎么说,她是有个性有见解的人,朋友之交,能从对方身上吸取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和见解,算是令人愉快的事。

她却开始骂共产党。

作为中国大学中的外籍学生,她和其他黑白皮肤的纯种老外一样,开始领教中国官人的傲慢和不负责任。问题不仅仅出在她所在的法律学院,但法律学院的学院秘书似乎官瘾更足一些,这个见到院领导总点头哈腰、一脸媚笑的秘书,只要一见学生便拉下驴脸,问他个什么问题,先是哼哼哈哈,不置可否,问急了便是一句:“不归我管。”可是,当Jessica以为事情真的不归他管,四处打电话问这事归谁管以后,他又态度凶蛮地指责 Jessica乱打电话,害得领导骂他。没几天,另一位来自美国的学生便准备退学了,Jessica也气得够戗,开始,她以为这只是法律学院的问题,因为她知道国际教育学院和法律学院在外籍学生问题上是有矛盾的,国际教育学院总是希望给各院系多塞进几个学生,以显示办学的成绩,但零零散散的几个外籍学生无疑会增加法律学院的管理难度。当居住在同一座楼的上的外籍学生渐渐熟悉起来,互相交换一下信息,Jessica才发现问题不仅仅出在法律学院,几乎每个来自西方国家的外籍学生都被中国的官人气得要死。

那些来自欧美的学生很是不解:在我们国家,不管找谁办事,职责权限都是明明白白写在纸上的,找到谁谁就要负责办理,为了取悦前去办事的人,即使对问题尚不十分清楚,办事人员也总会笑脸相迎,先来上一连串的yes再说,而中国这个国家的官员,似乎只会说no,尽量推出去了事.

“事都不大,” Jessica说,“注册呀、住宿呀、教材呀,导师分配呀什么的,放别人身上根本不会认为是个事,但到了自己身上,就是大量的时间被浪费,就是一次次白白跑腿,从来就不能一次把事办完,简直能把人气死。那些小官一个个牛气得要死,而且明确告诉我,28个学分可以毕业,24个学分也可以毕业,学校的规定互相冲突,事实上由他说了算,就看他高兴不高兴。”

和那些在国外长大的外籍学生不同,Jessica对这些不会大惊小怪,但她毕竟已在国外生活十多年了,“不适应,看不惯这一套。尽管有心理准备,打算讨好官员,可就是不知怎么才能讨得他们一个笑脸。”事实上,入学前的这段时间,由于买房、办房产证等事由,她已经重新领教过这套官场逻辑。

“终于明白当年的同学朋友为什么要削尖脑袋当官,”她说,“院里的那个官员正摆出一幅冷若冰霜的脸色给我找茬,猛抬头见院长过来,立时换了一副甜蜜、肉麻的献媚面孔,转化之快不亚于光速,在中国,权力实在太神奇了。”

“没错,除非特别有钱,否则,到了我这个年龄,不混个一官半职,整个人生就算是失败了。在中小城市,没有官员疏通,几乎什么事都办不成,即使遭遇刑事案件侵害,你去报案都可能没人搭理。”我早就对她说过,在一九八九年之后,中国社会的各种资源就与权力逐渐捆绑在一起,这绝对是一种有意选择的社会控制策略。

“我开始佩服你了,”她说,“十多年完全游离权力之外,甚至向权力挑战,能活下来就不容易。”

我惟有苦笑,长期“沦为”社会贱民,早被社会磨得没有脾气,可是,即便每天、每年都活得异常艰难,却总不能改掉对这个建立在屠杀之上的政权的厌恶。

Jessica告诉我,因为打算回国读书生活,她不再浮光掠影地看中国社会,这时候才发现中国的经济繁荣有着与欧美国家完全不同的权力基础。三十岁上下的人想当官快想疯了,可是,做了官的人,却不负责任,只想着给个人捞取好处,在国外,你只要找到职责界定下的官员,他必须给你一个圆满答复和结果,可是,中国的官人只一味说no,朝外推事。

“不朝外推行吗?”我说,“最典型的就是那些接待信访的官员,明知道自己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却要对访民装出一幅人民政府的威严、公正形象,不学会打太极,就根本混不下去。当然,在中国,想办成事也很简单。别去办公室,去官员家里。找好关系,带上礼物,一定会有笑脸相迎,甚至给你出各种‘违背原则’的鬼主意。”

“出国太久,不习惯这套了,偶一为之还行,但似乎所有的官员都习惯于板着脸说no,不问事由先卡一下再说。”

“卡是炫耀权力的最好方式,不卡一下,权力就不能显示出与平头百姓的距离。卡的背后是巨大的利益,如果你知道一个税收征管员的灰色收入有多少,你肯定后悔当年出国读书,而没有报考一家税务学校。”

“所以大家都想做官。我看你还是出国吧,这个社会绝对病态。”她说。

终于轮到我来教训她了,除了老生常谈的民主大道理,我更挖苦她说:“别说你对这些都不了解,你三两年总要回国探亲一次吧,这些你都看不见?不是一直为共产党唱赞歌吗?不是一直骂布什是个混蛋吗?”

“探亲和旅游不需要接触真实的生活,不必陷入实质性的人际关系纠葛。我受左派知识分子观点影响,有些极端了,跟中国比起来,欧美国家确实是合乎人性的,至少,官员的脸面不会令人作呕,而且中国官员的工作方式决定了这个社会最终是没有效率的,大量工作都被互相抵消。”

我对她说,如果说改革开放之初腐败尚有润滑剂作用的话,那么,当权力越来越傲慢,而且趋向于主动寻租,社会上几乎无官不贪,就只能是劣质润滑剂了,它危害的是全社会利益,最终由无权小民承担。

“中国社会确实没有道德可言。”她说,“在加拿大,哪怕你工作一天后失业,也可以享受半年的失业救助,生病享受免费治疗,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二十年多后,官员活得越来越牛气,活得越来越滋润,可体制外的老百姓全无生活保障。我在加拿大可以做体力劳动,去餐馆打工,或去超市做售货员,但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周末带本书去公园阅读,有清新的空气、优美的环境,虽然收入不高,却不觉得低人一等,同样可以享受生活。回中国没几天,见到官员就觉得矮一头了,实在憋气,难以想象如何在这样的社会做一辈子小老百姓。”

我怀疑她能否把这个硕士学位读下来。不过我鼓励她说,幸亏你读的是法律专业,在中国这样一个权力高于一切,法治精神被严重践踏的国家,你可以从法理和实务两方面研究中国社会的弊端,为建立民主、法治中国做点事,这可是很有意义的。不管怎么说,欢迎你以老外身份回到现实中国来,以你的个性,我相信你敢对说no的中国官员说no,大不了学位不要就是,本人高中学历不也能活下来吗。

Jessica哈哈一笑,“你们这些民运分子实在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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