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海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每个礼拜都有两天要从闵行跑到顺昌路上课,然而每次来时匆匆去也昏昏,印象中上海的面貌,或者说是王安忆笔下的上海却未曾真真切切的体味到。这座城市,就像街头如云的美人一样总是擦身而过。
就这样一天天下去,枝头的树叶开始变黄,又开始一片片的落下。一整个礼拜的秋雨过后,秋意已是十分的浓郁了。那天,心想一定要去上海的老弄堂里去走走了。
上海的老弄堂不少,但原汁原味留下的却并不多。像尚贤坊、多伦路这样的地方多少经历了后来的修饰,而新天地这更是空有石库门的表面而被抽掉了芯子。要去就去最质朴最生活化的,我想。顺昌路社科院研究生楼旁就有这么一排老弄堂。隔了大楼的玻璃看去,几排二、三层的水门汀旧阁子很陈旧的折叠在一起,很幽闭很保守的龟缩在这个城市的一角。
一走进它,才发现这弄堂与外面的街市是有界限的。两者的中间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隔音板。大街上有车水马龙的市声到了弄堂里马上就销声匿迹了。而这老弄堂也有自己的市声。
一个男人在用浓厚的沪声吆喝叫卖着什么,一转身便消失在另一个巷口的拐角。这是一天的早晨,弄堂里充满了一种慵懒而惬意的气息。这气息是从一扇扇全开或半开的门里泄露出来的,是从间有间无的早间新闻广播中传来的,是从男人浮肿的眼皮和宽松的睡衣上透露来的。
女人们总是勤快的。两三个大嫂在自家门口的水池里一起洗着衣服或是蔬菜什么的。相较于身旁推着自行车走过的男青年和装扮整齐的女孩来说,她们的衣着、语气都是随意的。随意的说上两句话,随意的看一看屋顶上的刚到达的阳光。
巷内的光线却是阴冷的,因为房屋与房屋之间总是靠的太近,显得既曲折又亲近。王安忆说上海的留言便是从这的一家后门传进另一扇后门,转眼间便全世界皆知了。不光是房屋之间紧密地挨连着,弄堂里头顶上不高的空中也尽是纵横交叉的电线和晒衣竿。那些竹制的晒衣竿从这家人的窗口伸出,搭在对面邻居的屋檐下。
让这巷内的生活更加的繁复更加的琐碎。而水门汀的墙脚上已经依附着一片片潮湿的地衣和稀疏的小草,阴冷的弄堂也因此而变得线条柔和且感性的多了。一只金褐色的小猫正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女主人的梳理,两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一放一收的绕着毛线,看见我将相机对着一家贴着红对联的门口,笑着说“是个学生。”虽然是吴侬软语,但这仍让我感到亲切,因为曾几何时,我也这么自由出入在中国另一个临江的城市的老巷中。我也和他们一样悠闲的跟随着自己影子,忘记了这是一个普通工作日的早晨,一个公汽里满是后脚跟的早晨。
然而,这弄堂里也有些地方是逼仄的甚至是隐秘的,让你以为一不小心就会走进到别人的客厅里去了。这是一些具有私密性的空间,让人不敢冒失,只能礼貌的退出。于是,我转过身去,朝那有阳光的地方走去。
阳光很细腻很均匀的分布在空气里,在巷口的墙上贴着“精神健康最重要”的街道板报和玉祥铺年糕店重新开张的红色传单,有人拎着垃圾袋从弄堂口走过;修鞋的开始了今天第一笔生意,箍桶匠正敲击着木盆发出“咚咚”的响声;裁缝在为一个小嫂子熨着一件新式的衣裳,而这时,一个疲倦的面庞刚刚从二楼窗户伸出头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走出弄堂,一阵浮躁的气息和声响便扑面而来。光线变得强烈而生硬,街面的浮尘在空中肆意的飞扬着。而这时,我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位十分摩登的女郎。我想说 “摩登”是并不过分的。这女郎不是现如今那种风华正茂、不知忧愁的上海女孩,她是那种经历过一些风霜却越显风韵和丰腴的女人。
她的长发做成了大波浪的批发,有些浪漫又有些怀旧,配上一套宝蓝色的衣服和深褐色的墨镜使她的神态变得深不可测,又让人想入非非。她在一群穿着睡衣和工装的人群中是相当显眼的。这还由于其他人是流动的,而她却用一种最标准的模特的pose站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而有些滑稽的是,她的一只手上拎着的不是什么名牌的坤包或什么配色用的披肩,而是一只很久的绿色暖水瓶。但也许正是这样一只破旧的暖瓶让我觉得这女郎是亲切可感的。毕竟她不是模特,这弄堂,这些弄堂里的人们是既雅致又俚俗的!他们的人生便是用浪漫的手法讲一个世俗的故事。
这是一个叫顺昌路的普通弄堂,这是一个秋光明媚的早晨。在这个早晨里,我看见了、我听见了,我感受到了上海这座城市最真切最质朴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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