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日,也就是我和高律师准备离开陕北的前一天,我们去了老高的家乡佳县。
从榆林到佳县,再到高家村,大约五十公里的路程,只有一条山间小公路可以通车,天下着小雨,路又难走,我们早上八点出发,十一点多才到达佳县。这是一个黄河边上的小县城,整个城区就只有一条不到一公里的街道,从黄河这边看过去,县城就在悬崖上。
我们在佳县停车,找了家杂货店买了几叠黄纸和香,这些东西在村子里是买不到的。大概是离家近了,老高忽然有些沉默。“每次到这个地方心里就不好受。”老高说。
我们上车又走了几公里,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停下来。老高说这是他外婆家的村子。“母亲在世的时候我对外婆印象很淡,母亲去世以后我每次回家都要到这里来看看。”
我下车四处张望,却没看到什么村子,只在路边有几口破窑洞,黄砖搭起的院墙已经倒了一半。老高下了公路往院门口走去,在院门口喊了声“舅舅”,进了院子。一个老人忙忙地出来迎着,搓着手把我们让到窑洞里,窑洞里没有电,很暗。老高坐到炕上眼泪就下来了,“我母亲就是在这个窑洞里生下来的,我外婆在这住了一辈子。”
说了几句话,老高就急着到山上去上坟,他的表弟陪我们上山。黄土高原上红枣正红的时节,往山上走满眼都是鲜红的枣子。往山坡上爬了几百米高,就是高律师外婆的墓,墓前墓后都是枣树。老高随手摘下几颗枣子放在外婆墓前,领着表弟跪下,开始烧纸。山间无比宁静,我站在远处默默看着。
告别老高的舅舅,往老高的村子里去,已是下午,老高的大哥和四弟下山来接我们。他们家在山腰上,是连在一起的两口窑洞。我们进了窑洞坐在炕上,老高的大哥端来一碗红枣招待我们,用方言拉着家常,窑洞里有了一点欢快的气氛。
我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张发黄的旧报纸,凑上前去看,是2000年的一份报纸,用整版报导老高的维权案子,题目是《良心律师高智晟》,上面还配发了一张老高的照片。老高说,这是他母亲贴到墙上去的。“我在北京很难回家一次,我母亲就看这张报纸。她不识字,就找人念。念一次她就高兴。”
报纸下面的桌子上,就是老高母亲的遗像,她慈祥的微笑着。“我觉得我母亲还没离开我。我斗争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是因为我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老高轻轻地说。
我们的午饭是一锅杂粥,里面放了玉米、黍子、小米、高粱和土豆。因为实在是饿了,吃的很香。
高律师在母亲坟前
吃过饭,老高和大哥四弟一起去母亲坟上上香。因为车窗玻璃坏了,我们把车停在山下,他们上山去了,我在车上等着。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老高从山上下来,眼睛红红的,显是刚刚哭过。
下午我们去了白云观。这是一座悠久的道观,始建于宋朝。登上长长的“天梯”,回头一望就是滔滔黄河,河对面就是山西省境。我们在观里走了走,下山到黄河边上,沿着黄河走了一段,已经是傍晚了。
往回走的时候路过县城,很多农民围上来,向老高问法律问题,老高认真地给他们解释。有人问“老三(高律师在家排行第三)你是大律师,能不能和他们院长说一下?”老高苦笑着摇摇头。
上了车老高把头仰在后座上,对我笑着说:“我们老家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他们说我是全国十大律师之首,可我连自己老家的冤案都解决不了。律师的力量来自法律,法律没有力量的时候律师能去找谁?”
回到家已经是天晚了。老高家里做了一锅香气四溢的和乐面。我想,这样的东西,这里的人家大概不是能常吃到的。
晚上老高安排我睡在一口新窑洞里,他自己和大哥四弟睡在一起。半夜我起来解手,听见他们兄弟还在炕上说话。
因为第二天就要返回北京,我们只能在这里逗留一夜。早上简单吃过早饭,我们就要往榆林赶。走之前老高又拎着篮子要去给母亲上香。他跟我解释说:“我们兄弟觉得,母亲只是搬到山上住了。所以孩子回来要先去看她老人家,出门在外要去向母亲道别。”
我跟着老高一起上了山。早上的阳光照在老人的坟上,把坟头染得金黄。我默默地看着老高在母亲的坟前跪倒伏下身去,忽然热泪盈眶。我相信善良的人,无论他们有着什么样的遭遇,他们的内心是宁静的。我相信这一次,老人的在天之灵仍然可以护佑她的儿子平安。
写于05年11月7日晟智律师事务所被勒令停业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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