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经济特区难道也成了默许的红灯区了么?在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以后,被好几个那样的女子拉扯,于是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帅。而当我看到火车站外的街头的那位母亲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这种自我欣赏简直是一种犯罪。
那位母亲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她的眼神呆滞着,略带着一些惊恐的神色。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毫无顾忌地从街边的一个垃圾桶里扒人家丢弃的剩饭。她的头发齐肩,有些凌乱。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土气,但还算干净,只是有些单薄。虽然深圳的冬天不太冷,但我心想,她晚上怎么过呢?她的怀里有一个幼小的孩子,大概不到一岁。我想,她应该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吧!
我从那位母亲的旁边走过,看到她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扒着垃圾桶里的剩饭。她盘坐在地上,一撮一撮地把那些剩饭往自己的嘴里送。母亲面无表情,周围的人也一样,他们匆匆地从她的身旁走过,最多不过向她投去不屑的一瞥。
然而,我的心头忽然一阵酸楚。罗湖区,深圳这个经济特区的最繁华区,居然有这样一位母亲,在街头的垃圾桶里寻觅剩饭来维持她和她的孩子两个人的生命。我和其它的人一样,从那位母亲的身旁走过,只是,我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得较多一些--我知道,我久久地驻足观望着她和她周围的情景,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还是走了,并不时地回望那位母亲,她依然从垃圾桶里扒饭。可是当我走了十多步以后,有一种强烈的心痛的感觉袭入我的全身。我又一次回过头,望着那位母亲。我想,我可以给她点钱吧!或许,她就可以体面地吃一顿饭。虽然我的钱不是很多,但够那位母亲和她的孩子在深圳这个“现代化”的城市吃上好几顿了。我把手伸向口袋里,摸着那几张“人民币”,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近她,走近那位母亲。
那位母亲,应该是一位坚强的母亲吧!可是她何以流落至此呢?那天以后的日子,我在深圳看到过好几个乞讨者,都是身体残疾,他们往往在人行天桥上,向过往行人伸出乞讨的手。那位母亲和他们不一样,她没有向行人乞讨。我想,或许是母亲不肯舍弃自己做人的尊严,于是垃圾桶里寻剩饭?
当我站在街头,站在离母亲十多步以外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比起她来并不高贵到哪儿去。相反,我觉得自己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我觉得自己和母亲都在同样的命运中挣扎,而我以前却从未自觉。如果我再一次看到那位母亲,我会选择帮助她,尽可能地帮助她。我心中一直在忏悔着,为什么我会那么绝情地离开那位母亲?为什么我本来能够给她一些帮助却最终未付出现实的行动?
我知道,那一刻,我的心和许多的心一样,麻木了,死灭了。在那之前,我见过了太多悲苦的乞讨者,我也曾经给他们一些钱。到后来,这样的人见得越来越多,于是,一颗同情的心便再难被那些悲惨的乞讨者所触动。而我眼中的那位母亲,却用某种不可知力量撞击着我冷漠的心,使我渐渐从麻木中苏醒。
我想,如果那位母亲象我之前所见的那些女子一样“拉扯”男人们,或许她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可我憎恨我这样的想法,我觉得我简直天良丧尽,我怎么可以容许一位母亲迫于生存的压力去出卖自己?猛然间,我发觉自己成为了一只禽兽,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的街头游荡,我没有了灵魂,没有了感情,只有那位母亲,那位在垃圾桶里扒饭的母亲让我的人性有了片刻的回归。
那真是对现代化的绝妙讽刺,物质的飞速发展与人性的飞速沦丧,这就是“现代化”吗?置身于这“现代化”的城市,我觉得自己并不比那位母亲优越多少。我们都被囚禁在“现代化”的牢笼里面,不同的是,母亲还是人,还在这现代化的逼迫之下艰守着人的尊严--她要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怀中那个幼小的孩子,哪怕被人轻蔑。从母亲身旁走过的人,大多带着不屑的目光对她轻轻一瞥,甚至许多人根本就不愿意正视她。许多享受着“现代化”的优越的人对母亲充满了不屑,而母亲对我们身处的这个畸形的“现代化”充满了不屑。如果现代化的代价是人性的丧失,那么这样的“现代化”有多少价值?
我纵容了自己对那位母亲的冷漠,我以为,对任何一位处境凄惨的母亲的无视都是自己对自己的犯罪。因此,我早已不再是一个清白的人。我知道,自己对她的帮助或许很微小,但这不能成为我放弃帮助她的理由。至于这个社会,是否要改变它冷漠的一贯作风,我无法知晓。我希望它是能够改变的,至于如何去改变,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能为的事情,不过从那天起,我告诉自己,决不能再容许冷漠占据我的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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