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光: 革命党、执政党、“装修党”

中共十六大确实开得成功,一举制造了两个神话:一个是所谓最高权力平稳转移,一个是所谓共产党本质改变。关于前一点,我们通过讨论党与枪的关系,已经‘学习’和‘领会’了其实质。现在,需要‘深入学习’和‘认真领会’第二点。

说到这一点,必须强调:共产党本身并没有说自己要改变性质;反过来,党依然强调要与那些试图改变它的‘敌对势力’作斗争。讽刺的是,恰恰是某些‘敌对势力’,却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党’改变了本质。在这个问题上,本栏毫不含糊,当然赞同党的看法。问题是:为什么有些人会认为共产党改变了本质?

他们的论据之一,是说十六大‘第一次’提出了中共要‘从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这个论据明显谬误,首先在于它不顾历史事实,或者是根本对历史无知。事实是,十五年前,中共十三大讨论政治体制改革时,时任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副主任并主持政治体制改革讨论的鲍彤,早就提出了这个看法。这在本人一九九七年出版的《赵紫阳与政治改革》一书中,有大段的记载为证。在当时中共中央总书记赵紫阳对十三大的报告中,也明确写上了这个说法,这更是有案可稽。不料想,十五年后有人重复十五年前的话,也可以叫做‘第一次’--我知道世上有一种能力叫做‘颠倒黑白’,这次发现还有人居然能够‘颠倒时空’!难道他们胆敢修炼什么‘大法’,居然有如斯功力?

应该声明:我无意替鲍彤或赵紫阳争什么‘知识产权’。谁都知道,这个‘知识产权’不争也罢,因为赵和鲍为了支持和推动政治改革,丧失自由已经将近十四年了;我来找证据说说他们一心改变共产党的性质,那岂不是给他们罪上加罪?何况,就算他们真的有心,我们看到,这个企图也没有得逞(既然没有得逞,按照‘二十三条’,应该不至于失去自由,由此可见香港的政治是多么宽松)。也就是说,十五年前,虽然总书记讲了中共‘从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而实际上十五年来中共并没有发生这个转变。那么,今天又有人‘第一次’讲了这个话,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这次讲话的人也是什么‘大法’,一个咒语就可以改变世界?既然不是,那中共还是中共,不管它自称‘革命党’还是‘执政党’。

或有看官说了:你这不免强词夺理,‘革命党’与‘执政党’是两个词,说的一定是两个东西,你怎么能说还是一样?那么,在下倒要请教:‘革命党’好说,有中共八十年历史作样板;那所谓‘执政党’究竟是什么意思?对了,那就是另有‘在野党’在那里乱闹,这边厢‘执政党’执掌政权;隔几年有那么一个选举轮回,执政党可以在野,在野党也可以执政。换句话说,国家政权并不是哪一个政党的私产,哪个党都可以‘执掌’它,谁执掌的时候谁就是‘执政党’。靠什么取得这个‘执掌’国家政权的地位呢?对了,要在选举中竞争。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在十六大上,中国共产党应允要和别的什么党相互竞争它目前掌握的国家政权了吗?它答应什么人可以成立反对党来实行这种谁来执政的竞争了吗?既然没有,则中国也就没有什么‘在野党’或‘执政党’,而只有一个中国共产党和它领导下的所谓‘参政党’。当然,中国共产党可能已经不是什么‘革命党’了,但不是革命党并不意味着就是执政党--古往今来政党研究的公论中,没有要么革命党要么执政党这么一个二分法。不错,中国共产党现在掌握中国的国家政权,但这并不等于说它就是‘执政党’--否则,中共岂不从一九四九年就已经转型为‘执政党’了?它的掌握政权,是‘革命’的结果(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二十三条’吧?);它今天的党纲,是要永续掌握这个它通过革命夺得的政权。

在这个意义上,中共还是革命党。也许,应该称为‘后革命党’--这个词有些别扭,虽然政治学大师达尔(Robert A. Dahl)有过专着讨论‘革命之后’。那是在七十年代的美国,他说,我们正处在一个往既存架构上进行洛克克(rococo)装饰的时期。我对今天的中国政治也很有同感。因此,不妨说:目前的中共其实是一个‘装修党’--它并不准备搬迁,只是因为新近发了点儿财而要把旧居搞得富丽堂皇一些。上一辈打家劫舍,现在要当贵族了。当然,中文是个充满歧义(因此富于诗意)的语言,‘装’也解为‘假装’,这个‘修’也是‘帝修反’的‘修’。‘装作修正主义’,干什么呢?好处之多,不用我说了,那些帮助十六大制造神话的人们最能心领神会:这么大的工程,只要揽上一份厕所装修的泥瓦匠活儿,下一辈怕不也要当贵族了?

新世纪(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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