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目前登记在册的外地人口有几百万
有关方面的数据:刑事犯罪中70%-80%为外地人
当怀揣梦想的打工者从农村涌入城市他们梦归何处?
8月6日,北京公交分局的反扒民警,在312路公交车上抓获了一个扒窃团伙。团伙成员之一郑雄六身上的一本日记引起了民警们的注意。这本日记不仅记载了郑雄六因扒窃四次被抓的经历,还记载了这个22岁的四川打工者,是怎样怀着美好的梦想走进大城市,又怎样一步步走向城市“背叛者”的行列。郑雄六的命运轨迹,可以说是一批打工者命运和心态的缩影。
1998年3月23日晴
今天,我又从家里出来了。这次,我要去北京,干大事。每次出来。家里人都以为我能挣大钱,可我总是让他们失望。这次妈妈给了我1000块钱,这钱在农村是多大的一笔钱啊!我要去挣钱,把家里人接到城里去,娶个好媳妇。我也不想再做酱油了,赚不到钱,每天又脏又累的。可我只有初中文化,能干什么呢?北京我谁也不认识,怎么混呢?那里的东西一定很贵。阿良说,北京人都很有钱,随便找个工作就能挣钱,我去北京先去找他,从小的兄弟,他会帮我的。再有一天的时间,就到北京了,希望我的命运从这里开始改变吧。
记者旁白:迈向大城市的郑雄六,心中的梦想像雨后的泥土一样鲜活。他想干大事,挣些钱,把家里人都接到城里去。他不想再像父辈们一样又累又脏又穷地生活。改变命运是他身上最熠熠发光的追求。但他文化不高,这一点注定了他的梦想和现实中有一条很难迈过的鸿沟。
1998年5月24日阴
来北京整整两个月了,工作真难找,上个月在东坝干了几家饭馆,一个月只有200块钱。现在这家酒楼,档次挺高的,我在卫生间里当服务生。一个月有400块钱,还有客人给的小费。我买了一双新皮鞋。阿良他们都有手机,我也想弄一个,可没有钱。阿良什么活儿也不干,可他和几个老乡每天出去转,总能弄回钱,穿得也挺阔气。今天晚上他们拉我喝酒打牌,我赢了100多块钱。我说:咱们兄弟一场,你们发财,也别忘了老乡啊!阿良说他干的是技术活,我干不了。如果想发财,就要找窍门,一个月400块钱,打死他也不干。我明天还要去酒楼上班,我什么时候才能发财呢?
记者旁白:梦想和现实的碰撞其实并不可怕。人在社会上总会有自己的位置。今天的一小步有可能就是明天的一大步。可怕的是金钱和物质的诱惑像“传染病”一样在有钱的和没钱的人心里无限蔓延之后,变态和扭曲两个角色就开始在后台手舞足蹈了。
1998年6月20日晴
今天我被老板辞了,又没事干了,烦死了。我搬到了西苑,和阿良他们几个四川老乡住在一起。他们这里有电视和VCD机,我看了一天的影碟,实在没意思。不做事我吃什么?出来半年多了,什么也没挣着。晚上和阿良一起喝酒,我说阿良你带我去挣钱吧。他说我胆小干不了。我说只要能挣钱,我不怕。他说明天一大早就得起来,和几个老乡约好了去挣钱,到时候也带上我。我猜他们是不是偷些废铁或电缆什么的卖。只要能有钱,干这算什么,他们也太小看我了。最好是不要多出力,来钱快一点,冒些险也值。
记者旁白:希望走进大城市,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这一点任何人也无可指责。但是希望天上掉馅饼,有了最好不要多出力还能来钱快的想法,离犯罪也就咫尺之遥了。
1998年6月21日晴
五点半,天还没亮,我就被阿良叫起来了。我眼睛也睁不开,只是跟着他们向村外走。我问他去哪?他说上车。来到332路车站时,等头班车的人已经有不少了。我发现阿良他们有点不对劲儿,眼睛总往别人的身上瞟。车一进站,他们就往人堆里挤,可不上车,挤了一会就出来了。在挤第三辆车时,阿良突然向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快跟他们走。于是,我们四个人打了一辆出租车。车上,阿发从兜里掏出一个很精致的钱包,里面鼓鼓的。他们几个一起翻着,里面有800多元,把身份证,电话卡都扔了。“这个给你”。阿良把那个空钱包递给了我。我终于明白了,他们原来是干扒手的。我有点害怕,手里拿着空钱包,脑子里空空的。晚上睡觉时我还在想,这么一会儿就挣800块,也太容易了,可被抓了怎么办?我手这么笨,能偷钱吗?阿良他们能干,我一定也行的,我从小就没服过人。我给家里的信上说,已找到了好工作,以后会挣更多的钱。
记者旁白:第一次干扒手,郑雄六的脑子里空空的。这时的他至少还分得清好坏,还知道不劳而获偷别人的东西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但是一瞬间就能挣800块钱的诱惑,像茅草一样撩拨着他的心。他能够抗拒这种诱惑吗?
1998年8月4日阴
今天和阿良他们转了一早上,什么也没偷出来。背死了。天热得要命,我问他们为什么老不敢下手,他们说是防“雷子”。炮局的“雷子”太厉害,好几个老乡都折进去了。中午吃完饭,我们来到了前门20路车站。现在我早就习惯了这一行,一点也不害怕了。可我只是帮他们望风,看有没有“雷子”。虽然每次分不了多少,可挺保险。一出事我就跑,抓住也没大事。今天阿良他们非让我试一把,说我的手气好,打牌老赢。我紧张了,上了车之后,浑身都是汗,眼睛也不知道看哪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把那个钱包从那人后屁兜里拿出来的,反正我怕得要命。车门一开,我玩命地跑了。把阿良他们都搞丢了。回到家,我的心还在使劲地跳。我的运气不错,钱包里有300多块钱。我明天说什么也不出去了,万一被人家认出来,就玩蛋了。
记者旁白:郑雄六终于没有经住不劳动就能挣钱的引诱。从这一天起,四川农村少了一个纯朴的孩子,北京街头又多了一个“三只手”。虽然郑雄六在日记里说:我明天说什么也不出去了。但是冒险有时也像毒品一样,吸上第一口再想找回自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1999年12月10日阴
今天我一早就出来了,和阿良两个人。快过年了,我们想多弄点钱。先在中关村“下”了一个手机,可是个旧的,我正好没有手机。中午我们上了102路,我给阿良打掩护,他“练”一个女的挎包。“出货了”,我们俩人向车门口处挤去。没想到,被几个便衣捏住了,北京的“雷子”确实厉害,从哪掉下来了?我平生第一次被带上手铐,和阿良铐在一起。天气很冷,可我的全身都被汗湿透了,害怕死了。第一次被带到了派出所,叫船板派出所,审问我的是一个小头目,我当时报的是假名,事先阿良他们教过我的。这次不知道要关多久了,还能不能回家过年?早知道有今天,可没想到真的落到我头上。我在派出所里,脑子里只想一件事:出去以后,打死我也不干了,要饭也不干了,只要放过我这次。
记者旁白:郑雄六果然让我们猜着了。短短一年多,一个偷了人300元钱后害怕得要命的“雏扒”已经变成了一个“职业扒手”。多少人的钱包、手机被他“蒸发掉了”?不知道。而郑雄六今后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公安局、手铐子,贼一样的生活……虽然这次他又痛下决心:出去后打死我也不干了,但是谁信呢?
2000年1月22日晴
今天我上车转了一上午,也没下东西。出来以后,我真的想找个工作。可人变懒了,干活多累,也挣不着钱。现在我一见公共汽车就想上去试一把,哪能每次都被捏住?我的手艺还是不行,只会下平台(裤兜),下手机还不利索。中午我在海淀图书城前的停车场,推(偷)了一辆没锁的自行车,卖了25块钱。我发现这活不错,一下午四处找。在一个小胡同里,有一辆崭新的女车,只锁了一把弹簧锁。我弄了把钳子,正在推(偷)时,被一个老太太打了一笤帚……
记者旁白:不出所料。郑雄六在不劳而获的人生道路上已经不能自拔了。正像他自己说的:他也想找份正经工作,可人变懒了,做贼已经变成了他身上的另一种“毒瘾”。听到老太太的笤帚打在这个小毛贼身上的声音,我们感到的不仅是解恨更多的是一种悲凉。
2000年3月19日晴
在北京呆了两年了,今天给家里写了信,寄了钱回去。我现在能挣钱了,运气好的时候,一天下个大份儿,一个月也不用出去。今天我自己上车,这样挣了钱不用和他们分。现在北京正在开什么“两会”,“雷子”抓得更紧了。每天上车都像是玩猫捉老鼠。阿良昨天又折了,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要马上搬家。我现在干活特别小心,每天都起大早,晚上干得很晚,希望躲过“雷子”。我现在有了女朋友了,要多挣钱。今天真不该出门,背到家了,在392路车上刚下了一个手机就被别人发现了,告诉了机主。趁他打110报警,我把手机扔在地上。可做梦也没想到,警察来了,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他们是动物园派出所的,老熟人了。我在号里见到了阿良……
记者旁白:从他的日记里可以看出,今天的郑雄六早非刚进城时的贫穷。他佩了手机,交了女朋友,满嘴的贼道黑话。表面上他正在快捷地实现着多挣钱,改变命运的梦想。但是夜深人静时想一想,他失去的是什么呢?是没有了羞耻感,没有了是非感,是一种人格的“沦陷”。不是吗?
2001年1月9日阴
今天是我第三次进公安局。快一年了,我都没有折过了。这次真是背,跑了一天,一份像样的东西也没下。晚上七点多了,女朋友打我手机,让我回去。可阿发非要下份东西才甘心。到了定福庄车站,看到一个小子点钱。我们跟他上车坐了四站,下车后又换了1路,总算给阿发把“皮子”弄到手了。可是被炮局的便衣给抓了,这帮人眼睛太毒,我藏在人群里假装看热闹,也把我认出来了。我真背,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就出事。希望能扛过去,反正不是我拿的,没多大事。干了这么久了,早就麻木了。
记者旁白:郑雄六今天的日记,最震颤人心的一句话是“干了这么久,早就麻木了。”从今年1月9日被抓,到8月6日再次被抓。郑雄六已经成了公安局的“常客”。对郑雄六我们已经没有耐心再评述些什么了。只是听办案民警说:拘了他两天,根据对扒窃犯罪只追究主犯,对从犯从轻的规定,已经把郑雄六送至北京外来无证人员遣送中心处理。现在的郑雄六有可能已经被遣送回四川老家,也有可能又混迹于我们的身边继续干他的扒手勾当。
郑雄六引起我们深思的是,是什么原因使一个纯朴的农村孩子,走进了城市“背叛者”的行列。郑雄六自己应该检讨些什么?我们的社会又该检讨和改变些什么?
稿件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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