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澀谷街頭(圖片來源:Pixabay)
最近網路上的中文影片,不少都是來自大陸(中國)的,當中的內容很豐富,所以我也常看。可是常常看到一個現象,那就是某些平時謙恭有禮,看起來個性溫和正常的直播主,在談及日本相關的話題特別是跟戰爭與天災不幸有關的話題時,就會態度異變。突然變得尖酸,輕佻,覺得那是報應,惡有惡報或者死有餘辜之類,甚至會不斷「哈哈」「笑死」,基本的人道主義都丟棄了,這令人看得很突兀。
這種巨大的反差在中國來的影片中很常見,好像一涉及日本,人格就換了另一個,而且給人非常刻意的感覺。與其說我感受到那個主播主對日本的仇恨,不如更像是一種投名狀,他就是很想告訴觀眾們「我都做到這樣你不會質疑我是反日吧?」,所以才會這麼卡通的表現出來。
我都看了中國那麼多年的書本網路什麼的,所以我大概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日本基本上是有特殊待遇的,世界區分為「中國的朋友」例如俄羅斯朝鮮伊朗與非洲兄弟,「中國的競爭對手」例如美國印度,以及「日本」。日本並不單純歸類為中國的競爭對手,中國為他預留了一個特別的席位。
簡單來說,在中國你可以用低於平均人類的待遇,去對待與評論日本的任何事物。
比方說,文化大革命是五十年之前的事情,太平洋戰爭是八十年之前的事情,所以我們要銘記日本侵華,但是文革已成歷史應該放下;日本侵佔中國領土罪不可恕,俄羅斯侵佔中國領主有現實因素不損雙方友誼;日本有唐人街但也是排華的,俄國人不准有唐人街卻更為親近;中國人在日本被害會興師問罪,日本兒童在中國被害是個別事件;寫這些不是為了諷刺中國雙重標準,而是說在中國文化圈裡,對日本特別刻薄是主流思想。
這倒並不是中國特有的現象,其實不同的文化都有所謂的「可接受非人對象」,也就是說,每個文化中都有一些你可以盡情醜化或妖魔化,盡情仇恨他們向他們發泄的對象。例如在西方那就是「納粹」,明明納粹黨早已滅亡了幾十年了,今天威脅西方世界的有俄羅斯有某些神權國家有中國,就是沒有早已不成氣候的納粹,但你可以隨便弄一個影集或者遊戲,大規模幹掉納粹黨,直接把他們當成怪物而不當成有家庭有家人的人,都沒什麼問題,沒什麼人說這是煽動仇恨,在西方仇恨納粹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在冷戰時期的美國,蘇聯則是這樣的對象,在影視作品裡妖魔化蘇聯,宰掉一堆蘇聯人都沒有任何問題,至於蘇聯崩潰之後對於俄羅斯就客氣多了。而在韓國就很明顯,日本經常被拿來當反派,可以隨意的幹掉一堆然後日本當然還是要向韓國道歉。
你可以留意到的是:這通常跟現實的威脅沒直接關係,現實對你有威脅的,反而你不能這樣仇恨他們,在西方世界近二十年內,令最多平民受害的絕對不可能是納粹,但是西方世界卻是絕不能公然的仇視或嘲笑那些人吧?同樣地,在近二十年內,讓最多中國人與韓國人挂掉的也不是日本人,但痛恨有比較近期仇恨的人這種事是不行的,仇恨日本人卻可以。
人需要為自己所承受的痛苦與苦難找解釋與發泄對象,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為何要貧窮受苦?大部分人並不會接受其實人類生而痛苦只是因為隨機,你生出來就有癌症不是因為你做錯什麼,就是你運氣不好,以及宇宙是個無情殘酷的地方。人總相信自己面對不幸,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就是別人做錯了什麼,如果要確信自己沒做錯的話,那錯的一定是別人,而遷怒於別人。如果有任何人可以怪責,那不就只能怪自己嗎?
所以自古以來人類都需要scapegoat,也就是待罪羔羊,只要你不是那種因為父母庇蔭運氣好而過得很幸福的香港運動員,你很可能都需要仇恨的對象。所以自古以來,人類就有獵巫行為,把疫病,天災,仇恨都歸咎於「她證明不了自己不是女巫」的女巫。仇恨不同階級的人,仇恨政府,仇恨某民族,仇恨某宗教,仇視父母,仇視兄弟,仇恨某人,仇恨某家族,仇恨「惡魔」或「邪神」,因為我們必須解釋自己的艱苦與痛苦不是自己的錯。天下憐愛我們,生命應當幸福,我們得不到只是因為我們被害了。
你走進小學裡,每天都一定會看到霸凌行為,你有沒有留意到呢?霸凌的事件,通常就是由少數人開始,然後其他旁觀者往往推波助瀾,那些旁觀者對於被欺負的人可能沒惡意,但是他們都知道,如果整個學級選定了一個被欺負針對的對象,自己就不會成為被欺負針對的對象,而能安然過這一年。欺負人的人總要找人欺負的,讓自己安全的方法,就是讓他們確立目標是別人。
因此大部分仇恨,都跟霸凌的運作原因相同,一個社會會找一個目標,以便想要發泄的人集火,確立這目標就可以避免自己被燒到。如果大眾沒有一個外敵可以仇視,那就會仇視政府,如果也不仇視政府,就會階級之間互相仇視。所以才會有「煽動仇恨某國去轉移視線」這個說法,聽起來很卑劣但其實是合理的,仇視外國總比自己人內戰好一點不是嗎?
但仇視外國又要挑對象,義和團就示範了一次,他們也仇視外國,不過他們攻擊的對象是會還擊的,最終就是導致了八國聯軍自己也滅頂。所以仇視的對象就跟學校裡欺負的對象一樣,要挑不會還擊或者失控的,去到這裡,仇視日本的理由其實也很明顯了:沒什麼,就是因為他是個最安全的仇視對象。
畢竟誰都知道一件事,日本在外交上是受美國控制的,不能發動戰爭也不敢與任何國家交惡,而且日本人很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對日本外的世界也普遍漠不關心。因此,對很多人而言,他們意識到仇恨日本其實是很安全很保險的事情,對於政府而言也一樣,你仇視日本,你最多就小打小,不會搞出貿易杯葛,或者武裝衝突之類的事情,日本被欺負了之後也不過是摸摸鼻子然後就說這是個不幸的事件,然後日本人普遍也事不關己過幾個月就不再提了。
沒有風險,沒有成果,現代日本是個理想的欺負與仇視對象。相對而言,這世界上有些對象你欺負了的結果是真的會被尋仇的,你看法國某個漫畫工作室直接被人滅門就知道,這世界的仇恨值,不取決於他對你有多惡劣,而取決於仇恨你的風險與代價,這在網路與媒體這種嘴炮世界中就更明顯。
至於要怎樣解釋日本人的壞,隨隨便便都可以說,比方說,我八十年前的祖先被日軍怎樣那樣之類,當然不要談論什麼誰五十年前的祖父輩在文革中被怎樣,因為打從一開始是先決定了仇日再找理由,。人類總是先射箭後畫靶,美國人直接在關西丟原子彈在關東丟燃燒彈在新機內亞餓死二十萬日本人,再見又見仲見螢火蟲,日本人跟美國一樣可以很麻吉。只要你選擇了他是你的朋友,那一切都是該放下的歷史問題,只要你選擇了仇恨對方,對方光是呼吸就可以令你不爽,一切歷史理由都只是畫蛇添足。
可能你會說,為何不能建立一個沒有仇恨的世界呢?答案是,要建立一個沒有仇恨的世界之前,你先建立一個「人類相信自己所受的一切苦難,責任都在自己」的世界,如果責任全部都都你自己,你就沒有理由仇恨別人或者仇恨世界了。而人類打從一開始就不是這樣的生物,把痛苦的源頭歸咎於別人的東西是我們的天性,所以說放棄仇恨是多餘的,我們只能盡量將仇恨遷往比較適合的對象,例如根本不存在,幻想出來的惡魔撒旦,或者是一個你不會發生戰爭的遠方外國,可能最好就是外星人,因為我們很難令外星人受害。
但即使去到這樣,也無法阻止人類的仇恨變成犯罪,因為人類無盡的想像力,最終都會將發泄對象變成身邊的人,比方說,明明惡魔不存在,但因為想要找發泄對象,就找個人說他被惡魔附身了,然後就迫害他;又或者像今天這樣,有人看到一個中日混血的男童,讓他仇日有了一個報仇對象;真的哪天人類仇恨外星人,就會有人出來隨機說誰是外星人的間諜向他「報仇」。
這些人很愚蠢嗎?是,但那又如何呢?愚蠢是沒救的病,人類就總有相當部分甚至大部分人是愚蠢的,所以德川家康才說,不能讓農民飢餓但也不能讓他們吃太飽,只有用工作把他們的時間都消耗掉,才能夠把他們拿去仇恨別人以及報復的時間都消除,令他們不致於對社會產生禍害,畢竟只要他們有多餘的時間,他們就會找仇人以及復仇。
結果這世界大家過得越爽,時間越多,仇恨就越多。
(本文為《上報》獨家授權《看中國》,請勿任意轉載、抄襲。原文鏈接)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