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禪是面子功程嗎？宋真宗的不戰之略(視頻)
【故國神遊•兩宋風華】（二十一）真宗封祀宣正統 功過留與後人評
真宗天書封祀不是出於愚昧，那麼他為甚麼要做這樣一件事呢?（圖片來源：故國神遊）
上集我們講到宋真宗天書封祀，後世對這件事的評價是「一國君臣病如狂」。但是我們也發現，這件前後長達十餘年，貫穿真宗朝晚期的事件，並不能簡單的用愚昧、炫富，或者好大喜功的虛榮來解釋。具體原因，因為上次已經講過，今天不再重複了，沒有看過上集的朋友可以看一下第二十集《四海息兵天書降 封禪未必病如狂》。今天我們繼續來講，既然真宗天書封祀不是出於愚昧，不是出於炫富，也不是出於虛榮，那麼他為甚麼要做這樣一件事呢?此中的原因是甚麼呢?
宋真宗為何要天書封祀
回到歷史中去，正如我們上次講到的，天書封祀這件事首倡於王欽若。王欽若對宋真宗說，澶淵之盟是城下之盟，雖然城下之盟的說法，並與事實不符，這個問題我 們之前也詳細講過，沒有看過的朋友可以找出來第十六集《強弩勢盡攻城日 尋盟早在未戰時》看一下。就是說，不管王欽若的結論對不對，但是，他向宋真宗表達了一個意思，就是北宋並沒有通過澶淵之盟取得絕對優勢，換言之，危機還在。而宋真宗呢，也的確在心理上對這種危機有了一個認同。
那麼如何解決這個危機呢，王欽若又說，「唯有封禪泰山，可以鎮服四海，誇示戎狄。」可能有朋友對這句話不理解，誇示戎狄，這不就是炫富，不就是好大喜功嗎，也有朋友把誇示戎狄等同於現在人常說的面子功程，粉飾太平之類的意思，其實都不是。誇示戎狄並沒有這些貶意內涵，它的本意就是讓異族看到宋朝的強大，於是知難而退，對於宋朝而言，就是不戰而勝，你也可以把它理解為一種心理戰。就是要在意識上、在文化上、在合法性上，占據絕對優勢。所以從這個角度上看，其實與上古之世虞舜執干戚之舞而有苗乃服，比較接近。或者說，與孔子所說的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是一脈相承的。
那麼，這種不戰而勝的心理戰中，又以哪方面最為重要呢。首當其衝的當然就是政權合法性。
而這個問題對於當時的中原王朝，北宋而言，是個前無參照的新問題。雖然，從歷史上看，從上古至漢、唐，邊患一直是時有發生，而且嚴重時，歷史上也曾出現過五胡亂華、五代十國之類的亂局，但是無論有多亂，中原王朝的正統性，一直沒有被質疑過。哪怕是來侵擾中原王朝的番邦異族，也只是希望在這裡分一杯羹，但在意識上、心理上，卻仍然認同中原王朝才是中原之正統。關於這方面，我們以後再專篇詳述，這裡只是簡單跟大家介紹一下這個情況。當然歷史上也會有例外，我們永遠不排除個案，但是我們說的是主流。主流思想，主流認知。
總之，到了宋朝時，這一點就發生了變化。契丹人的大遼、黨項人的西夏，一方面繼續保持著北方民族在武力上的強悍。另一方面，卻在心理上發生了一個微妙的變化，他們對於中原王朝的正統性的認識已經與過去的番邦異族有了不同。比如，契丹人的大遼，堅持與宋以南北朝相稱，它自稱北朝，稱宋為南朝，就是要與宋朝平起平坐的意思。而黨項人的西夏，更不用說，從一個節度使，一朝稱帝，也是有一種天命在我的意思。那麼在這樣的一個國際環境中，宋真宗就要宣示北宋的正統性。於是，就接受了王欽若出的這個主意，封禪。
為甚麼封禪就能證明正統性呢，這就與古人的天命觀有直接關係。古人認為，天子是受命於天，而有天下，代天理政，替天行道。所以，天子的合法性，王朝的正統性，不來源於任何人，而是直接來自於天，所謂君權神授。這一點在西方也是一樣。
正如我們上集講到封禪，封是為祭天，禪是為祭地，封禪是向天地告功。當然了，向天地告功，本意就是你完成了天地交給的任務，所以向天地覆命。但是，反過來講，這也就意味著，你就是天地選定的那個人，你就是受命於天的那個人。也就反證了你的合法性，正統性問題。說起真宗為甚麼要封禪，就是這個目的。用王欽若的話講，誇示戎狄，就是讓戎狄看，看甚麼呢，就是看趙宋受命於天的合法性與正統性。
以上是關於宋真宗為甚麼要封禪的原因。
天書封祀能起到鎮服戎狄的作用嗎
天書封禪是為了宣示天命，但是對於我們這些現代人而言，可能會有一個疑問，就是宣示天命，對於鎮服戎狄到底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這個問題還是要回到歷史中看。我們看到，在當時的社會狀態下，無論是中原王朝，還是番邦異族，人們普遍有著對神的絕對無上的信仰，對天命的神聖認同。比如當時的大遼國，其皇帝稱天，皇后稱地，一年之內要舉行多次祭天儀式。而且他們對祥瑞非常的看重，到了甚麼程度呢，我們知道中原王朝的歷史記載中，一般得是龍鳳麒麟才是祥瑞，到了後來，龍鳳麒麟的記載越來越少了，但怎麼也得是白鹿白猿、靈芝嘉禾之類的異獸靈物等，才能被視為祥瑞，上報朝廷。而在遼國，打獵時，遇到有飛雁自天而落，或烏鴉自天落地，都被契丹人視為是天賜祥瑞，並且要舉行儀式祭告天地，誇示四方。也就是說，整個社會都是有一個敬信天命的思想基礎的。
西夏也是一樣。舉個例子，真宗朝咸平年間，有一段記錄。說西夏李繼遷聲稱，有一塊石頭落在大帳前，上面還有文字，「天誡爾勿為中國患」，意思是上天告訴你不要去侵擾中國。當時這件事傳到北宋朝廷，有人挺高興，覺得，上天已經警告李繼遷了，這回西夏可能不會再跟北宋作對了。但也有大臣就提醒真宗說，這很可能是西夏人的計謀，讓朝廷放鬆戒備。後來，沒過多久，西夏果然大舉犯邊。
至於說天降石頭這件事呢，到底是確有其事，但李繼遷非要一意孤行去侵宋，還是說，这件事從頭至尾就不存在，就是李繼遷編出來的，麻痹宋朝的辦法呢。這個我們已經無從考證，但是我們從這段記載中，能夠知道的是，當時人的狀態，對天命是有著一種普遍的、無上的信仰的，哪怕隕石之事是李繼遷編的，他也一定會編一個大家非常有可能接受的故事，而絕不會編一個誰聽了都覺得很離譜，不可能的事情。就是無論隕石是真是假，但人們對天命的信仰是真實存在，根深蒂固的。
所以在這樣一個文化背景下，你就可以看到宣示天命的意義和作用，正如史書中說：「受命之君，天之所興，四方莫敢違，夷狄咸率服。」就是說，受命之君，是上天安排的，對於這個天命安排，四方的人都不敢違背，夷狄都會臣服。――宣示天命，就有這麼大的作用。
當然，現在的人，對天命的概念已經很淡陌了，所以也就不會有人去宣示天命。與其宣示天命，現代人更有可能去宣示武力、宣示技術、宣示經濟數據，以達到誇示四方的作用。
所以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想分享一點，一件事的出現，一定有它當時的意義與作用，才會發生。但是如果脫離了當時環境去孤立的看待事物的本身，我們的理解就容易出現偏差。換言之，問題出在我們的理解，而並非是古人。
天書封祀的功過是非
剛才我們分享了關於天書封祀這件事的背景原因，也可以說是它的合理性，但是它有沒有不合理之處呢。當然也是有的，正如我們上集所說，宋真宗天書封祀令他頗受詬病。就是說，它要是都合理，也就不會招致反對和批評了。而這整件事的不合理處，其實並不在於封祀，而是在於天書。
天書有甚麼問題呢，就跟李繼遷的那塊石頭一樣，有人質疑它的真實性。我們上集講過，不是每個帝王都會封禪，你得功績大到有足夠的威德才能去封禪，而且這種威德夠不夠，不是自己說了算的，是有天降祥瑞為佐證的。所以，王欽若給宋真宗出的主意就是，為了能夠封禪，於是人造祥瑞。這一點才是被人們所非常不能接受的。因為古人敬天信命，這個信、敬，要如何體現呢，那首先就是要真，要誠。如果天書是人造的，這第一步就是不真，那之後，誠、信、敬，也就通通都談不上了。所以這才是天書封祀為人們所詬病的原因所在。但是，現在，我们看到有一種觀點，把歷史上人們對天書封祀的批評，理解為一種所謂科學思想對傳統神學的批評，這就大錯特錯了，完全錯位，其實這種批評恰恰是傳統的對神的正信在衛護其信仰本身的純正，不使之走偏的一種論戰。
所以說，客觀來講，天書封祀並不是我們所以為的那麼的荒謬，它就是一種選擇。宋真宗選擇了這種方式去穩定局面，但是這種選擇是利弊同存的。正如我們這一集標題所云《真宗封祀宣正統 功過留與後人評》，它的積極作用在於，誇示戎狄，鎮服海內，穩定局勢。消極作用在於，從信仰的角度看，人造祥瑞的做法並不合適，甚至會對真正的正信有一定的抵消作用。乾興元年（1022年）二月，宋真宗駕崩，仁宗即位，劉太后攝政。仁宗下詔以天書殉葬，這場轟轟烈烈的天書封祀以及它在朝野所引發的種種爭議到此結束，而大宋朝也將開啟一個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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