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不堪的燕郊通勤族(圖)
北京一核酸檢測點(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看中國2022年10月8日訊】燕郊通勤族往返於河北與北京,在疫情這三年裡,他們需要接受兩地防疫政策,小心翼翼往返公司與住處。有時銜接失措,他們就只能懸置在檢查站,或者是受阻於一場大雪。如今,燕郊通勤族已是一群驚鳥,一有風吹草動,他們便分作兩撥,一些人急於回燕郊照顧家小,一些人殺回北京只為保住工作。
逃
得知燕郊即將封閉那晚,徐霞的老公正燉著排骨,來不及吃了,她立刻收拾好換洗的衣服,拎著包下樓打車。她對司機說:「隨便一個有8開頭公交車的公交站。」這是疫情爆發以來,徐霞所經歷的第三次封閉。為了不影響工作,她必須趕在公交全部停運之前,逃回北京的員工宿舍。
同樣在3月12晚動身回京的還有塗強和他的女友。那天是週六,下午6點多,剛剛睡醒的塗強坐在床上玩著手機,突然看見群裡在傳封鎮的消息。當天晚上9點,他開車載著女友住進北京常營的一家酒店,想著「這樣不耽誤週一上班,下班直接就能回燕郊了。」
做餐飲銷售的王立峰不過週末,知道第二天燕郊就要封閉,他下班後趕緊回家和妻兒吃了個晚飯,又急急忙忙收拾好東西,開車沿京秦高速駛出鎮子。到了公司宿舍,他發現周圍同事全在往屋裡搬被褥和生活用品,他們都是剛從燕郊跑回來的。
每個在當晚選擇離開的人都覺得,通告只說封閉小區兩天,等解封之後再回去就行。可四天過去,他們等到的不是解封的消息,而是北京健康寶彈窗,以及接踵而至的流調電話。
因為沒有地方住,趙磊把車停在北京的空地對付了五個晚上,「跟個盲流子似的」。每晚貓在狹窄的後座拿手機看直播是他唯一的快樂源泉,「前半夜連麥pk,後半夜講故事,嘎嘎爆笑,但有時候也傷感。」當我提出看看車內的環境時,他果斷拒絕了:「褲衩子和襪子都晾著呢。」
社區為這些「逃亡者」規劃了三條去向——在北京自行隔離,在北京集中隔離,回燕郊隔離。
3月12號那天,陳瑩是為了赴約進的京。她說,原本自己可以接受在北京多待幾天,但實在架不住流調電話的轟炸,「一會兒一個,兩個手機號都在被打,快逼瘋了。」她只好和朋友合租了個50平的一居室,準備自行隔離。結果社區告訴她:「你這不符合隔離標準,兩個人,起碼得兩居。」
很多燕郊居民達成共識,作為首都北京邊上的護城河,一旦風吹草動,這裡一定是最先嚴起來的地方。
疫情錘煉出燕郊通勤族們敏感的神經,打破了他們本還算便利的雙城生活。「河南有病例,明天早點走吧」,「西安疫情嚴重了,明天早點走吧」,「北京豐臺區有病例輸入燕郊,豐臺封了一個小區,燕郊整個封了」。
歷經兩年多拉扯,輕則核酸,重則封閉全鎮,這些試圖享有鎮級物價、房價,又拿著一線薪資的通勤族,不得不遊走於不斷變化的變化之中。他們開始重新審視所謂的雙城生活。
家
徐霞的公司在北京北二環,她每天6點半起床,洗漱,化妝,然後掐好時間,在7點10分準時坐上開往地鐵6號線潞城站的894路公交,再由6號線換乘5號線,到達北新橋。如果在公交地鐵無縫銜接的情況下,全程需要一個半小時。
2015年,27歲的徐霞正式和老公搬到燕郊,40平米的開間,每平6000元,貸款買的,月供1400。「那時候檢查站還沒那麼麻煩,只有開大會期間查,頂多嚴一個月,忍忍就過去了。」
剛搬過去那段時間,曲折的通勤每天都會消耗徐霞不少精力,「到公司得先緩一緩才能投入工作,下班回家只想往床上一躺。」但一想到北京的高房價,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這裡能接納一個穩定的家。
她不想做個一輩子只為一個房子奮鬥的人。疫情綿延,徐霞感到往返兩地的成本逐漸在增加。
核酸是通過檢查站必要的條件之一。「不是在做核酸,就是去做核酸的路上」,徐霞的朋友圈設置為僅三天可見,據她一位朋友說,2021年後,徐霞的朋友圈很活躍:「一點開就是她在分享核酸。」
直到今年2月初,北京專門為環京通勤人員建立了資料庫,憑藉北京單位的工作證明、燕郊的房本或者租房合同,即可登錄信息,標識會直接體現在健康寶上。好處就是,有通勤標識的人只有第一次進京時需要48小時內核酸證明,以後只需14天內核酸就可以通過。這是燕郊通勤族首次得到官方認證。
比起核酸,長久的擁堵是燕郊通勤族更大的軟肋。徐霞記得,有次光檢查站就堵了兩個多小時,當時正逢夏季,天氣悶熱,公交車裡嚴重缺氧。有人受不了直接下了車,徒步走過檢查站,到時候攔到哪輛車再上。
徐霞是公司的財務,那天剛好是發工資的日子,領導找她要數據,一看人不在,問去幹嘛了?同事一邊應付「好像去稅務局了」,一邊讓徐霞趕緊給領導回電話。到了中午,徐霞才出現在公司,同事打趣說:「你是直接來吃午飯的嗎?」
就因為這家公司考勤不嚴,她整整幹了十年沒敢換工作。老公是做外貿的,疫情期間沒什麼活,家裡不能失去她這份穩定收入。「我在燕郊住,擱別的公司,這麼遲到早把我開了。」
2021年11月,徐霞的公司從北二環搬到了南六環,並為員工提供宿舍。為了免於通勤壓力,她最終決定搬到公司宿舍。作為代價,只有到了週末,徐霞才能回一趟燕郊,和家人團聚,做點好吃的改善下伙食。
眼下,兒子快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徐霞聽說,北京的私立幼兒園最低得三四千一個月,燕郊這邊算上生活費也就兩千多。「別管教育質量咋樣,好歹能有學上。」
距離王立峰在燕郊買房已經三年半時間,他依舊能準確說出家裡的面積,88.48平,8848米,正是珠穆朗瑪峰的高度。北漂的六年裡,他始終在北京跟別人合租,但「畢竟不是自己的房子,老婆孩子也沒安全感」。
房子在燕郊經濟開發區,緊鄰北京順義區。王立峰特意把位置選在離檢查站最近的位置,方便進京。「沒疫情的時候,連身份證都不用刷,一過車牌,桿子自動就抬起來了。」
2018年,北京對外地車輛施行限行,一個外地車牌每年只能辦理12次進京證,開85天。為了增加開車進京的次數,王立峰又買了第二輛車。那時,他每天的通勤路線是走京平高速,從六環繞進望京,往返路程要70公里。
儘管辛苦,但對於做餐飲招商的王立峰來說,沒有什麼比家重要。「這點心態還是要有的,住燕郊的都是能吃苦的。」
疫情爆發後,原本可以忽略不計的過站時間,被延長到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嚴的時候,檢查人員不僅要看身份證、核酸、通行碼,「還得翻你後備箱,看看有沒有藏人。」每次堵著不動時候,他就望著從旁邊駛過的電瓶車、自行車,乾瞪眼,「他們怎麼這麼聰明」。
後來,王立峰想出了更好的主意。他乾脆把車停在檢查站另一頭的路邊,也就是北京境內,然後徒步走過檢查站,回家。
封閉全鎮、封小區是王立峰最難忍受的事情。平時工作忙的時候,一週甚至半個月不著家,也不惦記。可一旦遇到封閉,他就忍不住開始揪心。「老婆孩子在家隔離,這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作為一家之主,我卻不能陪在身邊。」
「留一保一」是燕郊通勤家庭常用的對策,即一個人留在燕郊隔離,照顧孩子或者老人,另一個人留在北京,保持正常工作。不過這也只是短期內的權衡之計。
面對未知的解封時間,王立峰總會擔心家裡的情況,生怕物資不夠用,菜沒得吃,孩子老憋在家裡心情不好。「我也想回家隔離,但談不了客戶,沒工資,房貸怎麼辦?車貸怎麼辦?」疫情第三年,剛過而立之年的王立峰,對家的責任又大了一些。
「我媳婦是做保險的,每個季度有考核,封閉狀態不能見客戶,單量差,不過考核就銷號了。我現在只能找找周圍朋友,幫她拉業績。」
橋
提起燕郊和北京的距離,人們習慣說「一橋之隔」。疫情以後,在很多燕郊通勤族的印象裡,橋,意味著堵。嚴查期間,橋的作用,更多時候是承載數以千計排隊滯停的車輛,和準備徒步回燕郊的行人。
久而久之,橋成了某種意象。
有人看到,午夜的燕潮大橋燈火通明,上面密密麻麻落滿了排隊的車輛,隊伍一直延伸到燕郊市內的十字路口,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這些車偶爾還會緩慢地蠕動。也有人目睹,3月燕郊封閉後,人們在潮白橋上頂著大雪,等到檢查站放行,「前面一個包,後面一個包,手拉著小孩」。
曾倩則親身經歷過幾百人一同徒步過大橋的場景。那是2020年6月份,北京新發地爆發疫情,檢查變嚴了,無論進京還是回燕郊,橋上都變得異常擁堵。
在東五環雙橋工作的曾倩6點半下班打車,8點左右就堵在了燕潮大橋上。因為疲憊,她在車裡睡了好幾覺,每次醒來時都發現,橋還是那座橋,窗外依舊是相同的風景,車基本原地沒動,「當時特別絕望。」通過檢查站時,時間已經來到了凌晨1點13分。小區的路燈關了,她只好用手電筒照著回家,心裏害怕又委屈,忍不住哭了出來。
第二天,曾倩得到領導特許,早早下班打車,這次她選擇走另一條路。為了不出京,司機在距離白廟檢查站10米的地方,把她放了下來。剩下的路,需要步行回去。
雖是錯峰下班,同一時間回燕郊的人並不少。堵車嚴重,無論是打車的還是坐公交的,全都下了車,一時間,幾百人浩浩蕩盪開始徒步過潮白橋。炎熱的六月,大家走得都很慢,汗珠從臉頰淌下來。夕陽折射下,這座一公里多的大橋逐漸在視線裡扭曲,拉長。
3月17號,燕郊開放了通勤人員返城的路徑,但需要出示相關證明,讓劉藝陷入了一個死循環,因此,他在燕潮大橋上足足困了12個小時。
出現彈窗後,工作原因留在北京的劉藝,決定回燕郊隔離。早上9點,他已經開始在橋上排隊,當時等待返城的車輛有一兩百臺。那天,北京驟然降溫,剛冒頭的春意又被雪片打了回去,不少行人出城時穿得薄,由於耐不住寒冷,有人便敲陌生人的車門,想進去暖和一會兒。幾乎沒有司機拒絕。
排到劉藝時,工作人員告訴他,除了核酸、身份證、簽署承諾書,還得出示燕郊本地身份證或者燕郊的居住證明。「說法一會兒一變,每個檢查站要的東西還不一樣」。可辦理居住證明需要燕郊的房產證或者房屋租賃合同,誰會沒事把這種東西帶在身上呢?
他緊忙給社區打電話,社區表示他們開不出來。他又打給居委會,沒人接。
這時,有人因為等不下去,開始掉頭往北京方向走。最後,他們又被那邊的檢查站攔下,疫情地區的人,不能進京。回不去,也出不來,他們只能待在兩個檢查站中間的橋上。
得知自己的處境後,本想返回北京的劉藝,不得不把精力用在找房本上。他試過去備案過的網上找,也聯繫了賣給他房子的銷售,12個小時裡,有一半時間,他都在給社區和居委會打電話溝通,始終沒有結果。
到了晚上6點左右,社區來人了,說不用居住證明了。
離
在燕郊租住了半年,李平下定決心,一旦解封就立刻搬到北京。
李平所在的公司就在6號線的終點潞城站,對很多燕郊通勤族來說,這是他們坐公交進京後,換乘地鐵的始發站。893路、894路和822路跨省公交,都從燕郊抵達這裡。
他特意把房子租在離檢查站不遠的地方,不堵車的時候,從家到公司,只需20分鐘。同樣一千多的價格,在北京只能租個次臥,但在燕郊,卻可以住上裝修還不錯的兩居。
當初換工作的時候,李平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住燕郊會成為很多公司拒絕聘用的理由。「國貿離燕郊很遠嗎?一個小時不就到了嗎?」經歷了兩次封閉後,他終於明白,燕郊不是什麼睡城,更不是北漂的收容所,燕郊就是燕郊,北京還是北京。
一條關於公司招聘的信息在燕郊通勤族的群裡傳閱著:暫停招聘在北三縣居住的人員,並非歧視,實在是這個疫情很沒譜,動不動就不能進京辦公,對公司和個人都不利。
從實習就住在燕郊的曾倩說,自己還年輕,跑得動,堵車什麼的能忍,就怕一刀切,封小區。她聽聞,一位同樣住燕郊的前同事,因為封閉不能到崗,工資被砍了一半。雖然曾倩沒因為居家辦公而影響收入,但每當領導問她「什麼時候能回來」時,心裏都感到巨大的壓力。因為沒人知道答案。
徐霞的鄰居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幾次封閉居家辦公,領導早已對她有了成見,介於員工權益,又不敢直接開除,於是經常給她「穿小鞋」。
做影視後期的劉藝明顯覺得還房貸變得吃力了。原本他是自由職業,自己接活,跟劇組,疫情爆發後,影視行業遭到重創,能接的活一年比一年少,他乾脆找了家公司去上班。
每天通勤就要消耗三分之一的時間,這次又遇到封閉,只能居家辦公,工資也按百分比扣除了。
劉藝的房子剛好買在2020年,當時兩萬一平,到現在,掉到了一萬多。頻繁的堵車和動不動就一刀切的防控下,他最後還是決定再搬回北京合租,就像他七年前剛來北京時那樣。只是,多了個房貸。
我問劉藝,那燕郊的房子怎麼辦?他說:「房子?房子砸手裡了唄。」
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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