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上課的中國的中學課堂(網絡圖片)
我是一九五二年入初中學習的。那一年,中學教科書全都換成了新編的,初一還新開了《自然地理》課。《自然地理》和《植物學》課本的第一頁是彩色的。我從此對生物學發生興趣。到初二學動物學,初三學達爾文主義基礎。我還參加了陳婉芙老師組織的課餘生物研究小組,用顯微鏡看洋蔥皮。
但那時正逢學習蘇聯的高潮。生物課本中,充滿了對蘇聯科學家的豐功偉績的吹捧。我見了這些內容,氣就不打一處兒來。
我的憤怒有兩個層次。一是反對米邱林學說。我當時就已經閱讀完了我姐姐解放前的高中生物學課本,而且把孟德爾的那一套遺傳學說,隱性顯性的什麼,學了進去。不但學了,而且崇拜得很,第一次真正體會到科學理性的力量。至於教科書所宣揚的米邱林、李森科所謂「獲得性遺傳」一套,認為完全是胡說八道,是真正的唯心主義偽科學。
我的憤怒的第二個層次已脫離生物學。我想,退一步說,蘇聯是社會主義國家,社會制度先進,各方面也都應該是最先進的,包括科學研究。所以生物學方面先進也說得過去。但是,這些教科書上,所宣揚的不止是蘇聯,還竭力吹捧革命前的俄國。這就毫無道理了,簡直叫人噁心。
為了發泄我的憤懣,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教科書上的那幾位俄國科學家的畫像塗成鬼臉,儘管我一向愛護教科書。這其中包括季米裡亞捷夫、勒伯辛斯卡婭(她的後半生在俄羅斯時代),還有那個發現野馬叫什麼斯基的。其實他們都是貨真價實的科學家。現在想起來覺得挺對不起他們的。
第二件事是在期末考試試捲上借答題之機發表我的看法。我說,俄國在革命前,社會發展程度遠遜於西歐,生物學的發展不是那麼先進。我不知道,陳婉芙老師看了我寫在考捲上的意見後有什麼感想。但是她沒有給我扣分,也沒什麼反饋意見。
這事情後來鬧得有點出圈。我們幾個經常在一起議論時事的同學,都有點憤世嫉俗,但原因各異。我主要是這個教科書的問題想不通。另一位同學從東北來,經常說當年蘇聯紅軍如何橫行不法。還兩個同學,就不知道詳細了。總之我們幾個,經過討論,決定向少先隊領導提出集體退出少先隊。當然,處於策略的考慮,我們不說想退隊的真實理由,而只是說,少先隊活動沒意思,都是小孩子玩藝,而我們已經長大了。我們不喜歡少先隊的活動也是實情。當時少先隊活動的主調就是如同《讓我們蕩起雙槳》那首歌所唱的,彷彿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著享受幸福生活,除去在北海公園劃划船,沒什麼事可幹了。我們幾個的家庭接近城市底層,生活頗為貧苦,而且看不到短時期改善的前景。個人則面黃肌瘦,穿得破破爛爛,找不到一點「祖國花朵」的感覺,只覺得那首歌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是虛偽,似乎屬於另一世界。
少先隊輔導員和中隊委經過研究,由輔導員出面分別向我們做工作。他說,你們的想法我們理解,但是,一年多以後你們年齡一到(十五週歲),就會自然退隊了,今天何必多此一舉呢?我想,他們肯定想不到我們的思想有那麼複雜。
我們其實就是想表達我們對一些時事的不滿,並不十分認真,既然輔導員給了台階下,就不再堅持了。一場微型學潮就此結束。直到前幾年,我碰到我們的一位前中隊委,才告訴他我們幾個的真實想法。這已是五十年後的事了。
我說的大概是一九五四年的事。當時斯大林已去世,赫魯曉夫的報告還未出來,人們思想有所鬆動。我們的行為,和那時的社會大氣候也許有些關係。
「往事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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