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寫被腰斬的傷痕文學(圖)
文革中燒書情景。(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8年10月15日訊】一
在網際網路普及的輕閱讀時代,被譽為「心靈雞湯」短小美文廣受歡迎,欣賞長篇小說就成了品享珍饈佳釀的奢侈,而能出版長篇無異於推銷了一席豪宴,這是拙作《殉葬者》在臺灣面世時我的感受。
二
在文革結束不久出現的傷痕文學中,有兩篇獨特的短篇小說,一篇是鄭義的《楓》,另一篇是張炫的《被愛情遺忘的角落》。
《楓》的主角是彼此相戀的高三同學李紅鋼和盧丹楓。文革開始後李、盧分別加入勢不兩立的紅衛兵造反隊,武鬥興起後兩派都為保衛毛主席而拿起武器,當敗戰的盧丹楓被李紅鋼逼到絕境時,仍勸李「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並不惜為之獻身,從高樓縱身跳下去……兩年後,李紅鋼作為殺人犯被槍斃。
被愛情遺忘的「角落」在山坳村子。一九七四年,同為十九歲的小夥小豹子和姑娘存妮在倉庫裡篩種子,先是嬉鬧著向對方撒土粒,然後脫毛衣抖土粒,彼此半裸的身子激起了各自的性衝動……後來兩人在一次偷情時被捉姦,存妮在全村人的詈罵、恥笑和奚落中投河自盡,小豹子因此被捕入獄……。存妮的事讓妹妹荒妹心生羞恥和恐懼,從此「害怕和憎恨所有青年男子,」「甚至鄙視那些對小夥子並不害怕和憎恨的女伴們。」幾年後,當她意識到自己愛上退伍軍人榮樹時的第一個反應是自責,「竟然喜歡一個小夥子?」多麼可恥!多麼不要臉!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這是文革親歷者都熟悉的事,所以兩部小說搬上銀幕後感動了無數觀眾。
三
然而,因為白樺要對傷痕進行反思,在劇本《苦戀》中借人物之口質問,「你愛國家,國家愛你嗎?」為此橫遭批判,根據《苦戀》拍攝的電影《太陽和人》被封殺至今,還引發一場「清除精神污染運動」,「傷痕文學」還沒深入制度層面的反思就被蠻悍腰斬。
從此,領教過文字獄的作家們被迫自我設限遠離禁區,有不忍舍棄文革素材的就巧妙變通,用現代主義取代現實主義,在怎樣寫上做文章。他們不寫犯忌的正劇和悲劇,而是採用荒誕化甚至卡通化的手法「創作」,常常把大劫難的文革塗抹得面目全非,使許多小說有文革之名無文革之實,尤其在愛情和性的話題上任意胡謅。
四
且看兩部頗受好評的作品。
老村的《騷土》描寫文革初期黃土地上一個村子的故事,小說的語言很有特色,各等人物也比較鮮活,本來不失為一部難得的表現毛時代農民困頓的好小說。令人不解的是,作者筆下的村民在激烈的階級鬥爭中依然享受「性自由」,性事是男男女女的紐帶,整個村子就是一方「騷土」(亂性的地方)。以至於小說首版時,被書商包裝成色情小說,儘管作者本人對此抱屈不已,但嚴肅的讀者仍然發問:到底是(被愛情遺忘的)《角落》「虛構」?還是《騷土》嚴重失實?
閻連科的《堅硬如水》更離譜了。小說的主角是一對男女——有婦之夫高愛軍和有夫之婦夏紅梅,內容是兩人交織在一起瘋狂的革命——造反奪權和瘋狂的情慾中。高、夏光天化日之下在火車軌道旁做愛;在墓地洞窟裡泄欲……甚至為了隨時和夏紅梅淫亂,高愛軍從自家往夏家挖通了一里多長的地道,結果,兩人在地道交媾時被夏的丈夫發現,高殺死夏的丈夫,事發後自己也被槍決。
儘管《堅硬如水》在許多讀者眼中是情色小說,但被某些評論家冠上「超現實主義」「荒誕現實主義」的美名,對照《楓》中的戀人行為本身的荒誕,《堅硬如水》只是「超現實」地臆造,書中人物的命運寫得再悲慘,那個時代的過來人只能感到戲謔而不是沉痛。
五
我固執地堅持一個理念,面對政治高壓,作家可以迴避禁區不越雷池,但不該對血淚凝結的歷史毫無節制地「戲說」,用「荒誕」「超現實」這樣的幌子顛倒歷史的真實,無疑是對盈千累萬盧丹楓、存妮這樣的受害者的第二次傷害,也是對我們的後輩瞭解歷史的極大誤導。
所以,每當我看到淫亂的肉體在文革背景上翻滾的作品,總抑制不住滿含激憤的反感和厭惡,因為我親見的歷史畫面本能地發出抗議:文革初期,不少鄰居被貼大字報被批鬥,或因跳過(男女)貼面舞或因「軋姘頭」;上中學時去一家工廠學工,見到一位二十七、八歲的女工與眾不同,她低聲下氣,午間休息,別人聚集一團有說有笑,只有她坐在車間一角,捧著鋁合金飯盒獨自嚥食,天生苦相的臉似乎一直在哭,我以為她是犯了政治錯誤的「罪人」,最後得知她的「罪行」是未婚先孕。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年輕人在自覺忍受禁慾的同時,少女劉曉慶的夢中情人是毛澤東,而那樣的少女無以計數。我工作單位的一位女團幹部也是其中之一,一方面,她也曾夢想過嫁給毛澤東,另一方面,她明明暗戀著一位男同事,卻不敢接受他的追求,直到文革後男同事移民出國,她才受不了失戀,為他「發瘋」,患上了相思病……這才是真正令人啼笑皆非的曠世荒誕。
六
所以,每次讀到那些褻瀆史實的作品,都會激發我的創作衝動,催逼我寫出禁慾年代被異化被侮辱的受害者,盡力還原被顛倒的真相,矯正被錯位的形象,讓我們的後輩不被胡編亂造的故事誤導,於是就有了這本《殉葬者》。
馬爾克斯說:「真實是文學的最佳模式。」秉持這個理念,《殉葬者》用「過時老套」的現實主義,賡續被腰斬的「傷痕文學」的創作精神,再現封閉禁慾喪失自由歲月的青年人的愛情遭際。
費時幾年,我終於完成了這部作品,只可惜它只能在臺灣落腳,如今,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讓它早日「反攻」大陸,與那些《殉葬者》的後代見面!
附《殉葬者》的題記和梗概——
題記:所有自由享受愛情的後來者們,我妒忌你們。因了這份妒忌我告白自己的故事。當你們從中瞭解到世上曾有過那樣的社會和時代!那樣的社會和時代鑄造出那樣的戀人戀情!會倍加珍惜你們的幸福。
梗概:
故事從毛澤東死後開場——1976年9月9日,醫生程維德進愛民醫院,邂逅護士林守潔,彼此萌生情緣。然而,一個是反抗現實追求自由的新青年;一個是馴服組織的愚忠黨員。觀念上的分歧、爭拗和情感上的傾心、戀慕,使雙方欲愛不成欲棄不舍……
1989年6月4日,北京屠城,程維德上街抗議被迫出逃,遂亡命天涯;林守潔因這場血祭幡然醒悟,她憾恨自己被「革命」矇騙,怨責自己誤棄心上人,並在痴戀和痛悔中迷狂。最終,他們都成了時代的殉葬品……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